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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述哲学的基本问题十篇

发布时间:2024-04-25 17:33:09

简述哲学的基本问题篇1

一、方法的孱弱

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自上个世纪以来,一直是中国传统文化研究的一个重要构成面。但是,从梁启超出版具有奠基性意义的《先秦政治思想史》到萧公权发表《中国政治思想史》,关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思想内容,就一直被糅合进一般意义上的中国传统政治思想中加以处理。到1949年前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这一提法的正当性还不为学界所承认。后来的泛政治化思维,就更是将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纳入封建主义的范畴了事,将之进行简单的否定,缺乏起码的理论分析逻辑和历史清理的严谨理性。

近20年,三重机缘推动了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其一,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中后期的中国传统文化研究热潮中,中国传统政治思想顺带地成为这一研究热潮中的构成部分。在中国传统政治思想、中国传统政治制度、中国传统社会政治生活的相关反思中,中国传统政治体系再一次成为"现代"政治体系的对照物,相应成为被批判和抛弃的对象。"走出中世纪"的呼号大体上可以证明这一点。但是,中国传统政治诸方面的历史积淀之重新引起人们的关注,为后来理性的思考提供了条件。其二,在同一时期流行的现代新儒家思潮及其研究活动,为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理性分析奠立了基础。相对于以往的中国传统文化研究而言,对于新儒家思潮的关注,驱使人们重新检讨过去那种面对传统文化仅只是批判的不确当姿态。并在此基础上带着"同情"与"敬意"进行传统文化的研究和现代解释。无疑,这推动人们去慎重检讨传统政治文化遗产及其现代价值问题。其三,中国的改革开放进程在上个世纪90年后期已经走到了政治体制改革的当口。这驱动了政治理论的研究活动。也使得政治理论走到了理论活动的前沿舞台。其间,先起的西方现代政治哲学著作的出版热,以及后起的西方古典政治哲学著作出版热,[2]对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提供了理论资源。现实的推动与理论的筹备,对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发生了积极的作用。

但是,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并不因为这些机缘本身就具备了自己研究的正当性保证。方法上的缺乏自觉,仍然是制约这类研究水平提升的最重要因素。研究者要么还是沿循梁启超以来的那种描述思路,将中国传统政治哲学拉开为一条历史演进的线索。要不就是沿循萧公权的那种在中西简单的比较中刻画中国传统政治思想风貌的方法道路,将中国传统政治哲学与中国传统政治思想混合起来处理。究竟什么是"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者还缺乏对于研究对象对应于"中国"的"空间"、对应于"传统"的"时间"、对应于"政治哲学"的"事件"的三维方法审度。以这种研究的"空间"感而言,人们在目前的大多数研究成果中,很难认定自己把握住了"中国"的政治哲学。因为多数研究是在自觉或不自觉的西方框架中勾画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同时,以这种研究的"时间"感来讲,人们也难以通过研究者提供的成果认知"传统"中国政治哲学的面貌。因为现代化的解读已经将传统几乎遮蔽了。最为值得注意的是,"政治哲学"的学科界限,在这类研究中往往不具有学科的严格性。它与政治思想、政治学说、政治观念,乃至于政治制度设计、常识层次的政治生活规则等等的边际界限都比较含混。政治哲学与政治社会学、政治法学、政治制度研究、政治心理学、政治文化或政治人类学等等现代学科的边际界限,也没有有效划定。方法的孱弱是显而易见的。

二、四种取向

当然,不可否认,其中的一些研究成果对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具有的启发性。在笔者的可及视野中,近期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成果,在方法上具有启发的著作,就有不少。根据这些研究成果的分析,目前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的方法取向,大致可以区分为四类,而这四类研究方法又引申出四种研究导向。

其一,知识构成的描述,与这种研究方法相伴随的研究导向是政治思想史基本问题的概括。就这种研究的地位而言,可以说它目前居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的主流。近期的代表作可以是周桂钿主编的《中国传统政治哲学》。[3]该书的具体内容基本上是对于传统中国思想的社会政治内容的归纳。论述的大致结构是--以天命论作为中国传统政治的精神支柱,以经学作为中国传统政治的指导思想,以大一统论刻画中国传统政治的格局,以纲常论凸显中国传统政治的纽带,将民本论视为中国传统政治的基石,以德治论概括中国传统政治的特色,以常变论为中国传统政治改革的理论依据。这些内容,可以说都是以前中国思想史研究中反复论述过的问题。出于作者用心的是这样的编排方式所具有的理论意图。绪论是陈述作者研究方法的篇章。作者从"哲学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出发进行讨论。以回答"中国有没有哲学"、"中国有什么样的哲学"这两个问题作为论述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切入点。进而以"儒学是中国传统哲学的主干"为思想史内容结构的基本断定,引发出对于本书具有设论般意义的论断--"政治哲学是儒学的中心"。为了证得这一设论,作者一方面断定以往那种认为儒学是伦理学的意见之不能成立,另一方面指出从原儒、到宋儒、再到新儒,都是政治哲学。回答何以中国传统哲学是政治哲学时,作者认为,那是因为中国古代的哲学家都以救世济民为目的,为政治服务的理论意图决定了这类理论活动的性质。而且,它恰好可以显现出与西方思辨哲学相区别的中国传统哲学的特质。以政治哲学为特色的中国传统哲学的中心,就是具有相当的现代价值的"民本论"。全书围绕这些设论,将古代中国政治思想家与政治家关乎政治问题的论述集纳起来,并将这些论述统称为"中国传统政治哲学"。

作者选择的对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论述方法,具有它自己的优势:一是这样有利于读者了解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究竟涉及到一些什么问题,大致可以对之有一个简明扼要的把握。二是研究者可以从容地勾画出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基本轮廓,并以历史的演进作为支持自己论述的有力理由。这对于普及中国传统社会政治思想的常识,是有益的。

但是,这种研究方法支持下的研究成果,具有明显的限制:第一,从研究的出发点讲,一种致力于争辩中国有没有哲学(政治哲学)的方法,是无法保障研究者对于真实思想历史面目的刻画的。因为"你有我也有"在方法上具有一种比附的嫌疑。第二,由于这种方法立意于交代中国传统政治哲学涉及的基本问题,因此陈述问题本身蕴涵的需求超过对于问题之间逻辑关系的清理,它无法帮助人们有机地通观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第三,它对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内容的删削,还是单一的儒家中心的。诚然儒家思想是古典中国思想结构的中心,但是,在勾画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时候,如果只是以儒家作为论述的轴心,就难以照顾到其他各家在传统政治哲学建构过程中所发挥的必不可少的作用。第四,这类研究还是以对于西方哲学的割裂和简单归类为方法支持的。事实上,西方哲学具有自己分门别类发展的历史结构。我们绝对没有理由讲,西方哲学只是思辨哲学,那只是西方近代哲学一个组成部分的特点--尤其是站在德国古典哲学的视角看问题的时候。无论是古希腊罗马、还是欧陆英美,西方都有自己深厚的政治哲学传统。

其二,意识形态的勾画,与之相伴随的研究导向是将古典历史与现代变迁中主导的意识形态作为论述政治哲学问题的中心。[4]在这"种研究方法的指引下,作者将中国政治哲学的发展史视为意识形态的演变史,勾画出一条从古典的主流意识形态--儒学到现代的意识形态--马克思主义的发展线索。作出这种勾画的政治哲学理论依托主要是认定政治哲学主题是"历史上居于统治地位的国家指导理论",以之为核心,作者将古典思想--不论是天人关系、人性问题,还是政治法律、经济管理和国民义务都归纳到政治哲学的主题之中加以审视。并在历史的推演之中将中国政治哲学发展史划分为三个阶段,即古代儒学、宋明儒学、从儒学向马克思主义转折。这一研究进路的宏观描述是具有某种创新性的。但是,由于研究者只是对于政治哲学的理论边界进行了粗略的划定,因此,具体的论述几乎完全落入既往的思想史写作模式中,而没有将政治哲学与政治思想的边界成功地划分出来,从而缺乏真正的创新性。而且,一部中国政治哲学发展史,能否用意识形态作为轴心来加以勾画,在理论上是值得商榷的,就思想历史的演进本身状况来看也是值得怀疑的。

其三,政治功能的凸显,与这种研究相伴随的研究导向乃是"五四"以来对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采取的基本态度--一种不妥协的批判封建主义、王权主义的导向。这一研究的近期重要成果,是刘泽华主编的《中国传统政治哲学与社会整合》。[5]刘泽华自80年代以来一直专注于中国政治思想史的研究,学术收获颇丰。他由中国传统政治思想的清理进入到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进路上与其他研究者并没有太大区别。但是,与一般直接从事中国思想史研究的学者进入政治哲学研究时对于政治哲学理论问题掉以轻心不同的是,刘泽华注重政治哲学的理论预设。一方面,他认为从政治诸学科中的地位上讲,政治哲学"具有统领全局的意义";另一方面,从与政治制度安排这类"硬件"相比较的角度讲,政治哲学是作用于人们思想与行为规范的"软件"。再一方面,他将政治哲学研究问题的范围进行了明确的规定,确定政治哲学关注的主要是五个问题:政治思想与观念中最具有普遍性的理论与命题、有关政治"为什么是这样"的理论与命题、政治价值的理论依据、有关政治范式化的理论与观念、政治理论的结构与思维方式问题。而且,他特别指出"不梳理政治哲学就难以把握中国历史的总貌和特点"。基于这些预设,刘泽华着力对于天命信仰与王权认同、天序论与社会秩序及整合、道与社会规范、大一统与政治分合、王权至上观念与权力运动大势、人为贵与王政、崇圣与社会控制、崇公与抑私、改易更化论与改制变法、革命论与王朝更替等问题进行了论述。可以说,就中国传统政治理论的基本问题域而言,刘泽华的研究都已经涉及到了。而且论述的确当性是较高的。但是,因为对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进行研究的理论划界的辨析还是较为粗放的,具体论述中间使得阅读者不太容易区分政治理论、政治制度、政治文化与政治哲学的界限。同时,强烈的批判预设,使得研究者的分析中立性保持得不是太好,结论的效度与信度就有所下降。

其四,理论结构的提取,与这种研究相伴随的研究导向是建立"中国的"政治哲学理论体系。近期的代表作可以是刘晓的《现代新儒家政治哲学》。[6]相比于前述研究者来讲,刘晓对于政治哲学的理论边界保有较高的警觉。他划了20多个页码的篇幅讨论了政治哲学的概念、意义与范围问题。而这种讨论比较引人关注的是,作者给予了政治哲学学科的西方论述以学科坐标的地位。这似乎有以西方对于政治哲学的界定来范围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危险。其实,这是我们使用政治哲学这样的概念来整理中国传统政治思想中某些深层次内蕴的一个必然方法"选择":因为从概念到范围的基本规定性来讲,政治哲学都不是我们传统思想中具有形式化建构的东西。在某些方面,相近的思想内容也许具有类同性。然而,一旦我们试图对于这些类同的思想内容进行形式化、即按照现代学术划界的分门别类的研究时,我们就不能不接受"逻各斯"意义系统的形式化分科话语。其实说起来,前述几类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的理论上的限度,就是因为对此的理论警觉不高导致的。

刘晓对此的警觉是值得认同的。他认真清理了现代西方著名的政治思想家们关于政治哲学理论规定性问题的论述。从古典政治哲学的赞赏者(如斯特劳斯)到现代政治哲学的捍卫者(如伯林等)、从行为主义功能主义的政治科学家(如达尔、伊斯顿)到规范取向的政治学家(如萨拜因),刘晓都对其进行了理论关注。从而将政治哲学的学科特征进行了较为可靠的归纳:政治哲学的对象是人类的观念与精神,在事实与价值的二分框架中它关注的主要是价值评价。它具有较高的抽象性、价值性、规范性、凸显的是政治的合法性与正当性。它还具有传统性、意识形态性。它注重政治的目标,在方法上有自己的真理性标准。这些归纳基本上把现代西方政治哲学的学科特性给展现出来了。通过这些理论清理,刘晓将政治哲学规定为探讨政治价值尤其是合法性正当性及理想政治秩序、建构政治价值范畴及其关系的元理论、以及以此为基础的社会政治批判理论。并以之为方法指引,对于现代新儒家关涉政治哲学的心性论、历史叙事、政治论述、国家论道、与现代民主的关系问题、自由与平等、保守主义与民族主义、思想本源进行了分析研究。

刘晓对于新儒家政治哲学的研究,因为是个案研究,还不足以反映他对于整个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意见。而且因为他处理的是中国现代思想史问题,也许给他提供了论述问题的方便。因为现代中国思想学术的学科分化已经能够达到学科独立化的基本状态。但是,他在讨论"中国的"政治哲学问题时表现出的方法自觉,乃是最具有启发意义的。不在现代西方政治哲学理论中吸取足够的理论营养、不在中西方政治思想的深入比较中,要想就中国传统思想本身进行论述就凸显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特质、内涵和问题,是不可能的。

三、方法进路

无疑,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的先天方法限制,即它是以西方现代的学科划分为学科存在的形式化条件的,制约了研究者在方法上的选择余地。研究者需要对于政治哲学研究方法的进路有一种自觉。本来,研究方法可以是研究者个性化的东西,更可以是"无政府的"。[7]为什么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者对于自己的研究方法进路需要有如此审慎的态度呢?除开前述的学科形式化理由之外,更为重要的是因为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如果没有自觉的方法论选择的话,研究根本就不可能展开。一方面,这是由于中国古典思想的陈述不是"逻各斯"式的,而是日常思索式的。我们研究中国古典政治哲学,必须首先恰当地处理研究所凭借的原始资料问题。不在自觉的方法指引下,将关乎政治哲学主题的原始资料从古典的非学科化而是混一化表达的各种思想的思想史资料中离析出来,那政治哲学简直就不曾存在过。研究对象没有确立起来,我们研究什么的问题就无法解决。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中国古典思想在近代遭遇到了西方思想,从晚明迄今,中西思想的交流使得"中国的"纯粹性受到了侵蚀,这种侵蚀简单地讲,可以形容为中国的思想内蕴需以西方的表述方式表达。我们如何研究自己民族的思想史,就此必须在小心翼翼的中西对比和特征分辨中进行。否则,我们就无法准确地把握到中国传统思想的脉搏。这一研究处境,逼使我们不得不对方法问题加以重视。再一方面,我们的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是为了什么的问题,也需要我们认真对待研究方法问题。中国传统思想、尤其是儒家思想,尽管追求自己学术活动的社会政治效用,但是,他们的成功之处,多半限于个体心性安顿问题。对于社会政治制度的安排,多半出于玄想。这既使得中国传统思想的哲学性质得到了强"化,又使得中国传统思想的社会效用没有保证。如果我们仅仅是在还原中国传统思想的基点上研究它的话,那意义就极为有限了。这驱使我们转换中国传统思想主要服务于个体心性需求的定位,将关涉社会政治生活的思想内容纳入到社会政治现实需要的范围之中。进而将其中的政治哲学内容离析出来,使之具有独立的现代学科价值。并在以其理解中国传统的整体历史面目的基础上,使之可以凸显其服务于现代社会政治生活需要的当下价值。

确认了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方法的重要性,便需要对这种思路之下的研究方法进路进行勾画。简单地讲,这种研究方法可以以四重推进的研究进路来概述:首先是"历史--描述",其次是"思想--提炼",再次是"比较--界定",最后是"理论--重构"。之所以说这四者之间的关系是四重推进的关系,是因为它们既有一种不能倒置的逻辑递进关系,又有一种相互支撑与依赖的辨证联结关系。就前者而言,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首先是一种历史研究。历史的叙事必须遵循一种尊重历史的描述原则。在此基础上才能将历史中的思想体系及其蕴涵的独特思想贡献提炼出来,并通过中西思想的比较凸显各自的思想特征,进而将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理论结构烘托出来。假如倒置四者的关系,进行反推,就可能将中国传统政治哲学作为现代研究者预设的某种理念的一个证明材料,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面目反而不可能清晰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就后者来讲,没有历史叙事,就没有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思想史基础,缺乏思想史基础的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就可能堕入随意的比附,随意的比附结果就只能是反传统的。这势必把中国传统政治哲学弄得不伦不类,前述的空间感、时间感与学科独特性都得不到凸显。

首先看"历史--描述"的环节。历史是什么的问题是需要回答的。简单地讲,历史就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的总汇。而历史学就是忠实并详实地记录历史事件的学问。历史学遵循某种描述的方式就是顺理成章的。这中间当然有历史学家对于事实记录的个人选择,以至于卡尔强调"历史是历史学家跟他的事实之间相互作用的连续不断的过程,是现在跟过去之间的永无止境的问答交谈。"[8]于是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中对于其历史基础就此应当怀抱两点信念:一是尊重历史事实,二是必须发挥研究者的能动性。前者是中国传统政治哲学得以研究的基础,后者是中国传统政治哲学据以凸显学术性的条件。在前者言,我们就没有理由将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简单地归诸儒家政治哲学。在后者讲,我们就必须对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主流的学派、思潮(如儒家政治哲学)加以足够的重视。前者的宏观把握为后者的重点论述奠基,后者的重点论述显示前者的深度与特质。历史描述必须在思想史上的诸观念体系之间保持一种均衡态势。

其次看"思想--提炼"的环节。思想总是个体的,尽管它可能代表着一个社会阶层或集团。个体性的思想是活跃的,还不具有公共性的。它要融入思想史,就还得以其具有思想推进意义的贡献的凸显,才有可能,从思想史的一般进程来看,并不是每一个思想家的思想都有进入思想史的价值和必要。在形似杂乱的个体思想中离析出具有思想史意义的思想,就是思想史研究的一个基本功。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显然是广义上的思想史研究。从思想史的时代划分上讲,从先秦、两汉、魏晋到唐宋、明清、再到近现代,有无数的思想家,但是他们未必都思考过中国意义上的政治哲学问题。从政治哲学的思想主题上看,天人关系、人性善恶,王权观念、官宦制度,也未必都是每一个思想家关注的对象。儒家的政治哲学主题确实具有某种主导性,但是儒家与道家的互补结构、儒家与法家的互补结构显然是不能忽视的。观念史形态的政治哲学固然值得高度重视,而生活形态的政治哲学未必就可以忽略。这中间又有一个思想提炼的学术工夫问题,也有一个寻找到诸思想流派与诸构成环节的平衡点问题。

再次看"比较--界定"的环节。比较可以在思想家之间进行,也可以在同一政治哲学、乃至文化体系中的不同历史时期之间进行。但是我们在方法检讨意义上的比较,专指中西政治哲学的比较。这种比较之所以必须进行,是由于前述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的方法处境决定了的。比较的进行,既需要对于西方的政治哲学理论与历史,尤其是西方古典政治哲学与现代政治哲学的不同论述背景与理论指向,有一个较为清楚的认识。又需要对中国的政治哲学之以古典的学科含混性存在的形态与以现代的自觉研究的学术活动,加以区分。在此基础上,对于中西方政治哲学的存在情形、问题轴心、架构方式、功能发挥、历史演变、现代转型等等加以全方位的比较研究。这种比较,具有对应性,即西方政治哲学家对于某个问题是怎么处理的,而中国思想家对于类似的政治哲学问题又是怎么处理的。但是,这种对应性不是比附性,即不是西方有什么中国就有什么,而且攀比西方政治哲学来重建中国政治哲学。同时,这种比较又具有不对称性,即西方的政治哲学从研究主题到问题架构方式,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主题与问题架构方式,几乎都是两样。前者是可比性的基础。但后者不是不可比性的依托。因为后者所体现的差异性,恰恰正是前者比较的价值体现。再者,这种比较是在西方政治哲学之作为强势话语的情景下展开的。西方政治哲学的强势之为强势,不是因为它借助西方的暴力逻辑,从而得以推广自己。而是因为它揭示的人类现代政治处境的价值底蕴。于是,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又不得不划分出现代转型前后的不同政治哲学问题域、与传统的理论形态不同的现论构成,以及依托的不同社会形态所驱使人们思考的政治哲学功用的界限。

最后看"理论--重构"的环节。这里的理论是指足以范围中国传统政治哲学诸学派、诸流派的问题兴趣、陈述方式、理论的所指与能指,进而刻画出"中国的""传统""政治哲学"的诸特征。这一理论,是传统本身没有直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它是当下的研究者所必须提供给读者的。因此,它是一种重构的产物。这种重构当然不是研究者对于历史随意的铺排,而是在尊重历史的基础上对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之作为分散性论述、朝代式演进、含混性存在的一个分解。它是"中国的",因此不与"西方的"政治哲学混同。它是"传统的",因此不与"现代的"政治哲学一致。它是"政治哲学的",因此不与一般"政治思想的"混淆。这些边际界限的清楚划分,是建立起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正当性基础的前提。否则,这种研究今天可以命名为政治哲学研究,明天也许称之为政治思想研究、甚至是政治制度研究,也无不可。因此,大致可以说,这一研究的学科形式要件是由西方政治哲学提供的,而内容构成要素则是由传统思想提供的,它是一门"现代"中国学术研究:逻辑的整理工夫是显然的,而进入传统的扎实理解能力是必须的。只有两种能力的相对具备,提供名之曰"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成果才是可以期望的。那种简单地诉说一下哲学是什么,政治哲学又是什么,再比附到中国思想史上,诉说一下中国哲学是什么,再诉说一下儒家思想是什么,然后简单地以儒家思想深层主题来替代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路径,在方法上是值得再检讨的。

四、方法的功用

对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来讲,方法的问题是极端重要的问题。但是,方法反思不是本体性的,而是功用性的。之所以说这种反思不是本体性的,是因为,研究方法的存在与作用从来不能离开研究的具体实践。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方法只能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联接在一起才是有意义的。因此方法是不能独立自存的。它也就不可能是本体性的。离开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自身演变,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就是不能存在的;离开中国传统政治哲学诸问题的研究,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方法就是纯粹玄想而没有针对性的。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为自己寻找合理的存在理由上来看,这是一个顺推的过程。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为自己确定理性的研究进路来讲,这是一个逆推的过程。不论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存在推向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再推向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方法,还是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方法反推向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再推向中国传统政治哲学自身演变,二者都构成相关研究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方法在其中都不具有独立自存的根据。

之所以说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方法的反思是功用性的,是由于,它是绝对服务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活动需要的。在研究的具体实践中,它始终是第二性的、从属性的。在确认这种功用不可缺少的前提条件之下,我们需要对其可能发生的功用有一个轮廓的刻画。其一,前述指出的方法进路尽管是功用性的,但是,沿循四者固有的逻辑演进关系支持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是必须守持的方法原则。其二,方法的四个环节,是具有功能差异的。前两者主要采取的是归纳的具体方法;后两者主要采取的是演绎的方法。前两者主要采取的是分析的方法;后两者主要采取的是综合的方法。前两者面向的是历史;后两者面向的则是理论。前两者负责的对象是理论理性;后两者负责的对象是实践理性。其三,方法与研究之间的关系连接点或契合点在哪里的问题是必须弄清楚的。显然,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是要与现代中国政治发展与变革的精神需求相贯通。因此,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方法的选择必须具有明确而强烈的"现代"意识。这当然不是要将古典的政治哲学扭曲为现代的政治哲学,而是要将古典政治哲学中蕴涵的现代性因素激发出来,使之具有的活性因素能够服务于现代政治生活的深层精神需要。

简单地讲,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方法问题反思的功用目的,就是要促进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作为一门具有现代独立学科意义的学问的诞生,就是要促进中国现代政治哲学的健康发展,就是要推进中国当代社会政治生活的健全精神走向。这是对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的方法最大功用的一种预期。

作为一门具有独立学科意义存在的中国传统政治哲学,在学科定位上的三个要素是必须予以同时关注的。就政治哲学的学科定位而言,其实不用过于停留在西方政治思想家关于何谓政治哲学的个性化争论上面,仅就西方关于政治哲学的辞典定义就可以为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提供一个最基本的学科形式化理由。政治哲学研究的是政治、尤其是政治价值、政治现实的实质和政治分析的知识假定有关的观念的学科。作为规范理论,它力图阐明政治的价值,确定什么是希求的和道德的事物。当政治哲学关注现实怎么样的时候,关注的也是现实的实质和根本性质,而不关注特殊的经验事实。当政治哲学提供分析工具的时候,它注重词汇和概念的含义、论证的逻辑,发现真理的途径以及命题的根据。[9]这中间当然需要对于政治哲学、政治理论、政治思想、政治科学之间的边际界限予以重视。[10]

作为中国现代政治哲学研究一个组成部分的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是要为中国现代政治哲学的建构服务的。在研究方法上我们必须避免为传统辩护的传统主义走向。当然也需要避免以往那种以批判甚至诋毁传统为导向的研究取向。以理性来筹划既关注传统又展望未来的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也许最有利于我们建构中国现代政治哲学。

作为服务于中国现代社会政治转型精神需要的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首先应当确立其作为学术研究的特质,而不应当扭曲中国传统政治哲学来僵化地服务于现实政治的要求。那样势必因为蔑视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的学术尊严,而败坏研究的声誉,影响研究的前途。其次应当以提升中国现代社会政治生活的精神品质为鹄的,来研究中国传统政治哲学问题。传统的与现代的,毕竟属于具有对峙性的二元假设。注重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历史面目是这种研究的底线要求,而注重这种研究健康地影响现代中国的社会政治生活是这种研究的必然升华。

从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具体实践来看,研究方法的陈述自身常常只是对于即将展开的研究的一个预期。而方法的力量只会显示于研究展开的具体进程之中。因此,作为一种方法的陈述,也许会陷入理想化的圈套之中。在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中,究竟能否兑现上述方法预期,还是一个在研究实践中需要逐步检验的问题。就此而言,任何对于理想方法接近的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又都是有其存在价值和意义体现的。毕竟,方法不是妨碍研究而是推进研究的工具。

注释:

[1]本文系中国社会科学院重大研究项目"政治哲学研究"(课题编号a01014)子项目"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2]前者如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起由三联书店出版的"宪政译丛",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的"西方现代思想丛书"。后者如上海三联书店近期出版的有关斯特劳斯、施密特的著作。

[3]周桂钿主编:《中国传统政治哲学》,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

[4]刘惠恕:《中国政治哲学发展史--从儒学到马克思主义》,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1年版。

[5]刘泽华主编:《中国传统政治哲学与社会整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此前,刘泽华在上个世纪80年代及90年代还曾出版《中国传统政治思想反思》、《先秦政治思想史》、《中国传统政治思维》、《专制权力与中国社会》,以及近期带有总结性质的专著《中国的王权主义》等著作。这些著作的精神脉络是完全一致的,那就是理性清算中国传统政治文化的基本价值预设--封建王权主义。

简述哲学的基本问题篇2

一、扞卫日常语言

波普尔对语言的论述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他的语言观是一种基于日常语言的语言观(如波普尔自己所说:“我始终是一个常识哲学家。”[1](360))。对日常语言的不同态度,最能反映出波普尔和他常与之论辩的分析哲学家在语言观上的不同旨趣。分析哲学家,尤其是早期维特根斯坦及与维氏有密切思想关系的逻辑实证主义者们,对日常语言是极度不信任的。在他们看来,日常语言中的词语,其意义缺乏精确性,极度混乱,而这恰恰是由它所负载的哲学常常陷入两难悖谬的根源。在《逻辑哲学论》中,维特根斯坦视词语缺乏精确意义为哲学的“语言病”,认为哲学的功用就在于治愈这种语言病。逻辑实证主义者也认定,日常语言中充斥着许多既不真也不假的无意义陈述,这些陈述表达了许多伪装深邃而实际上没有任何内容的伪问题。于是,他们设想能撇开混乱不堪的日常语言,建立起一种理想化的人工语言:这种语言准确知道自己所使用的词语的意义,因此能够倚靠它来展开哲学讨论。

为什么日常语言的词语会缺乏意义,而人工语言的词语却能富有意义?分析哲学家们指出,症结在于:日常语言的词语多数是未经定义的,一个词语只要是未经定义的,就意味着该词语缺乏精确意义,不能被合理使用。于是,分析哲学家们希望能够对人工语言所有词语进行尝试性的界定,以此消除语言中的模糊不清之处。他们相信,语言的精确性是最重要的,语言的精确性又决定于词语意义的精确性,而为了获得词语的精确意义,就需求助于定义方法。定义决定了词语的意义,通过定义的使用,可以使语言变得更加精确。分析哲学家们这种“定义决定词语意义”的主张被波普尔称为“语言上的本质主义”。基于扞卫日常语言的立场,波普尔对这种本质主义语言观进行了多方面的批判。首先,定义的目标不可取,语言的简洁清晰比精确更重要,简洁才是语言的最高要求。在波普尔看来,哲学的起点只能是日常语言。日常语言的确是感性的而不是理性的,但是,词语的意义用不着定义来决定,它可以在使用过程中将自身理性化,并始终保持清晰标准以达到合理交流的目的,我们无需另行构造一种理想化的语言。波普尔矢志不渝力行简洁清晰的语言风格主张,他的着作给阅读者的观感即是:表达清晰,论证简洁,结论明确(这大概是其被译介到中国后很快就产生广泛影响的原因之一)。波普尔甚至视此标准为学者的一项道义责任:“力求简洁清晰是一切理论工作者在道义上的职责,矫揉造作与缺乏明晰性则是一种罪过,把事情说得言简意赅、通俗易懂才算称职。”[1](50)在另一处他也说到:“知识分子有责任尽可能简单、清楚、谦虚地描述他的研究成果。”[2](83)波普尔哲学思想的清晰性是一直为人称许的,以至于有人说他的清晰性甚至“掩盖了他的深度”。

其次,追求语言的精确性容易导致忽视问题。在波普尔看来,精确性总是相对于问题而言,是由要解决的问题所要求的,不应该试图做到比问题境况所要求的更精确,或者预先使词语或表述更精确,否则,为了精确性而增加精确性,要么会以丧失明晰性为代价,要么将在无用的枝节上浪费时间和精力,从而忽略掉真正的问题。逻辑实证主义者通过将语言的表达划分为真陈述、假陈述和无意义的陈述,取消了大部分的哲学问题。维特根斯坦更极端,认为根本就没有所谓哲学问题。波普尔针锋相对,指责逻辑实证主义最终瓦解的原因即是对重大问题(这些问题被他们认为是伪问题)的兴趣的衰退,埋头于细节,尤其是词的意义。至于维特根斯坦,波普尔则不惜与其当面争执“有无哲学问题”(这就是哲学思想界津津乐道、1946年10月26号发生在剑桥道德科学俱乐部的“拨火棍事件”)。波普尔认为,的确不存在“纯”哲学问题,真正的哲学问题总是根植于哲学之外,例如宇宙论问题、逻辑问题,哲学家应试图去解决问题,而不是借语言消除问题。波普尔不无自负地说:“我主张有哲学问题,并且甚至我已解决了一些。”[4](30)总之,波普尔认为,如果离开一个明确的问题,而想通过分析“本质意义”来改进词语,获得更丰富的内容,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他称这种做法为“未达到大桥之前,就试图通过大桥”。[5](91)此外,波普尔进一步从技术层面上论证了定义的不可能——定义的先决条件的不可能,我们可以将其论证概括为“定义的无穷后退困境”。波普尔向我们指出,定义项并不能够确认一个被定义词语的意义,而只会将意义的问题向后转移,转回给定义项,而定义项中的词语依然都像是以其作为起点的词语一样含糊和混乱。无论如何,定义者都必须继续循环地定义它们,而这些词语又会引发出新的也必须予以定义的词语,如此反复不已,直至无穷。波普尔向我们表明,追求界定所有词语,是不能实现的。而要摆脱“无穷后退困境”,必须承认有所谓“原始的词语”,即未界定的词语。定义链都必须是从未定义词语开始,其意义只能够被举例说明,而不能够被定义。因此,使用非定义词语就不可避免:“如果我们不能定义一个词语没有什么东西会防碍我们把它们当作非定义词语来使用,……任何定义了的词语最后还是要借助于一些非定义词语来定义。”[6](365)波普尔认为,对于一个词语,妥善的做法是:首先直觉地使用它(而非直觉地定义它,它的意义可由习惯用法确定,或者已经知道其它概念与它的逻辑关系,其意义在使用中足够确切),然后才可尝试对它进行定义。未定义的词语可能被定义的词语取代,之所以要用到定义法,是因为定义过的词语能够更简洁而非更有意义地完成未被定义词语所拥有的意图。

最后,波普尔还指出了“定义语言”的恶果:定义往往不会使境况得到改善、使词语获得精确性,而是常常事与愿违,比定义前变得更糟,以致出现许多冗言赘句、贫乏的烦琐哲学。烦琐哲学之所以出现,在波普尔看来,是因为:其一,每个定义,都意味着用一个长的叙述代替一个短的叙述,而这将导致许多无益而又貌似精妙的分析;其二,对意义的偏执,对定义是否正确、是否真实的争吵,只会导致一种咬文嚼字的空洞争论。分析与争论并不关心理论的真理性问题,只关心词语的意义性问题。波普尔认为,试图通过定义,用词语问题来代替事实问题,所成就的无非是一些蛊惑人心和善于制造混乱的形而上学体系,在他眼中,黑格尔哲学即是此类典型。波普尔拿科学与哲学作对比,来说明定义倾向对哲学的伤害有多大。与本质主义的定义方法不同,科学奉行的是方法论上的语言唯名论,波普尔称之为“操作主义”:科学中作出的陈述不依赖于词语的意义,不是为了决定词语的意义而使用定义,也不试图从定义推演出任何信息,词语只是为了方便而引进的简单标签,虽然有点含糊不清,然而研究者已经从操作上懂得其意义,并通过学习使用它们,来调整、简化,直至获得精确性。波普尔认为,科学尤其是物理学,摆脱了词语及其意义的烦恼,避开了定义,只关心事实,已经取得了巨大的精确性。

二、“三个世界”中的语言

“三个世界理论”是波普尔为解决“身心二元论”或者说“物质与精神关系问题”所作的哲学努力。在“三个世界理论”框架内,世界1是物理客体或物理状态的世界;世界2是意识状态或精神状态的世界,这些都与传统的区分相似。“三个世界理论”中最富特色的部分是有关语言的世界3。波普尔的世界3是一个以语言(无疑,此处的“语言”也是日常语言)为载体的客观实在的知识世界。对于这样一个世界的存在,波普尔用了两个着名的思想实验加以论证:在实验一中,波普尔设想所有的机器、工具连同使用它们的主观知识都遭到毁坏,然而书本和人类的学习能力仍然存在,在这种情况下,世界会很快再次运转起来;在实验二中,波普尔设想所有的机器、工具连同使用它们的主观知识都遭到毁坏,而且,书本和人类的学习能力也被毁坏,这一次,波普尔悲观预期:人类文明在几千年内都不会重新出现。“语言”在波普尔的“三个世界理论”里具有非常广泛的内涵和外延。实际上,语言不单单属于世界3,同样也属于世界1和世界2。对此,波普尔有着清楚的表述:“就语言由物理作用或物理符号组成这一点来说,它属于世界1;就它表示一种主观的或心理的状态而言,或者就把握或理解语言能在我们主观状态中引起变化这一点而言,它属于世界2;就语言包括信息而言,它又属于世界3,理论或命题或陈述是重要的世界3的语言实体。”[1](180)世界1中的语言是作为书写与声音符号而存在的语言;世界2中的语言是作为表征思想的内在形式而存在的语言;世界3的语言是作为知识与信息载体而存在的语言。大多数情形下,这三种语言是重合的,当然,最值得关注的是世界3的语言或者说语言的世界3。

世界3由语言造成,又大体上是一个语言的世界。波普尔没有对世界3作出一个前后一致的界定(也许这跟他反对定义有关),多少显得有些含混不清,有时他直接说世界3是一个语言的世界,有时又似乎表示世界3包含着几个子世界,语言世界只是其中的一个,并且是最富特色的一个(“用语言简洁陈述的人类的知识的世界最具有世界3的特色”[6](103))。但波普尔明确地告诉我们,作为世界3最重要的客体(无论是就全部还是部分而言)的语言,不是有计划的结果,就像鸟巢一样,其本身是针对其他目的而活动(最初是表达与发送信号)的预料之外的副产品,随着语言功能的渐次进化,在这个副产品上又产生出副产品——世界3。所以,世界3是语言活动无计划的产物,是随着语言的描述功能而出现的,在语言的描述功能阶段,世界3最终得到承认。它在出现后,基本上成为一个自主发展的世界。语言中介作用的无计划结果,使主观性知识变成了客观性知识,也开辟了通往“世界3”(语言世界)的道路。在此基础上,波普尔确定了世界3的实在性、语言的实在性。语言的实在性跟语言的描述与论辩功能有关:只有在功能不断丰富的语言内部,客观意义上的论据与知识才有可能,才可能出现由语言系统阐释的客观理论,它们才可能变成人类本身之外的对象,变成向研究与批判开放的对象,而语言的实在性反过来又是语言功能得以发挥的前提:没有一种类似于工具的语言在身体外部的发展,就不可能有批判讨论的对象,不把语言构造物看成世界3的实在客体,就不可能有语言的描述与论辩功能。只有在语言的世界3中,理性批判的问题和标准才能够发展。由此,波普尔又将我们引入到对语言功能的分析当中。

三、语言的功能

有关语言功能的思想是波普尔从他在维也纳教育学院的老师卡尔?比勒那里学来的。比勒从生理机能的观点来认识语言,在比勒看来,语言不仅是狭义上的人的语言,而且包括了生物体同环境、生物体之间的相互联系、相互作用名义之下的各种语言。比勒还第一个提出语言功能的思想,并且最先讨论了语言低级功能和高级功能之间的差别。他将语言的功能分析为三种:表达、发送、描述。这三种功能具有像金字塔那样上下层次的关系,第一、第二种为低级功能,是人类和动物共同具有的功能,第三种功能则是人类所特有的高级功能。对这种语言观做出修正(描述功能)和补充(论辩功能),在波普尔的哲学中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对语言低级功能的认识,波普尔完全继承了其老师的看法。第一种,表达功能。波普尔认为,语言的表达功能是突出的,且不说动物与人,即使是无生命的植物,甚至一种简单的工具,例如一只温度计或者一盏交通灯,只要能够通过它们的行为来表达它们的内部机体状态,在另一有机体中释放出一种反应,就可以将此种征象称为语言。第二种,发送功能。发送功能以表达功能为前提。温度计借表达向人发送信号:天气非常寒冷;交通灯借表达发送通行与等待信号;植物与动物都能发送信号。在波普尔看来,人类语言的发送信号功能也是明显的,人的自我表达在其他人中导致一种反应时,都可以说它同时发挥了发送功能,发出了一种信号。

在由语言的低级功能过渡到高级功能时,波普尔提醒我们,当语言的高级功能存在时,总是同时出现上述两种低级功能,总是可以用低级功能的词语,来解释每一种语言现象,因此就容易得出一种“物理主义”的错误看法:“物理主义”只看到语言的低级功能,把语言解释为说话者状态的表达,或者看作是说话者对另一位说话者的语言行为做出的反应,而忽略人类语言和动物语言截然不同的特征,忽视人类语言制造真实和虚假陈述的能力(就语言的描述功能而言),以及从事有效和无效论辩的能力(就语言的论辩功能而言)。波普尔认为,仅从所有的语言现象都具有这两种低级功能来看,即可以断定,“集中在表达和交流上的人类语言的所有理论都是无益的”,[1](138)与高级功能相比,人类语言的低级功能不具有重要性。人类语言的最重要功能,是其他所有语言都不具有的描述和论辩功能。这两种高级功能,是在对语言的低级功能和环境的适应进行更好的控制下发展而来的。语言的描述功能以表达和发送两种低级功能为前提,如上文所述,在波普尔看来,它使得客观实在的世界3成为可能。然而使其特征化的东西,或者说突现了描述功能对人类的重大意义之处,则是伴随着这种功能,人类语言第一次具有了制造真实和虚假陈述的能力,产生了有关真理的调节观念,同时也需要进行真假的判别。陈述也许与事实相符,也许不相符,既可能为真,也可能为假。为判别描述是否合乎事实,逻辑实证主义者提出了实证主义标准:符合要由语言的陈述和事实之间的对应关系来解释,且这种对应关系具有唯一性。逻辑实证主义所说的假陈述和无意义陈述,意指它未能与事实取得一一对应,在事实上得到证实。而波普尔认为,实证主义是不能接受的观点,为此,他反驳道:有许多含糊和模棱两可的陈述可能符合于现实,反之亦然,然而它们与事实并没有一一对应关系。

在否定了逻辑实证主义的实证主义标准后,波普尔借用塔尔斯基的真理符合论,发展出一种语义学元语言的陈述判别标准。波普尔认为,没有一种语言会包含定义自身语义学的方法,所以,要谈论一个陈述对于一个事实的符合,谈论有关陈述所述及的事实和有关陈述本身,必须借助于这种语义学元语言。元语言,简言之,就是用来谈论语言的语言,是用来谈论某一待研究语言的表述句的语言。例如,可以将用英语写的德语文法作为元语言,借以谈论德语。除了一般的逻辑用语(谓词)外,元语言有三种语句可供使用:描述对象语言所讨论的事实的陈述,对象语言的语言学表述句、陈述的名称。元语言断言的一般形式是:(对象语言)陈述S是正确的,当且仅当S与相应的真值条件相符。在此种元语言与对象语言的相对关系上,就可以判定陈述是否有意义,进而谈论可调节性真理观念、真理的内容和逼真性了。语言的论辩功能又以描述功能为前提。语言的论辩功能所要求的是一种理性的批判性论辩,它能给前三个功能增添论据,使它们都拥有有效和无效的涵义。

论辩所用到的论据,基本上是有关描述的论据,论辩的形式通常是从调节性真理观念、真理的内容和逼真性上对描述表示赞成或反对,这是论辩功能一定要在描述功能之后出现的原因所在。描述性语言的出现使进一步的步骤——“批判”成为可能。波普尔认为,语言以争论的方式进行的相互间的“批判”,是语言描述功能和论辩功能之间的决定性区别。论辩功能所以能够和描述功能清楚地区别开来,是因为可以描述而无须论辩。批判是语言论辩功能的主要工具和最高形式,是科学增长的不可缺少的手段。批判是有意识的挑选,即不再是对理论的自然选择而是对理论的有意识的选择,因而导致了选择一个新阶段,它允许我们有意识地批评地寻求和消除我们的错误,能有意识地判断一种理论不如另一种理论。只有人类采取通过批判性论辩来检验自己的理论。因此,波普尔认为,发挥语言的论辩功能,使我们可以用语言之争来代替武器之争,通过理论间的竞争来淘汰不可用的理论,在采用一种不适合我们生存的理论之前,除去这种适应性很差的理论,通过批判我们的理论可以让我们的理论死亡,而不是我们死亡。

四、简短的评价

简述哲学的基本问题篇3

【关键词】黄济先生教育哲学中国特色

【中图分类号】G6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3089(2014)02-0027-02

一、黄济先生与其教育哲学探索之路

黄济先生,原名于鸿德,1921年7月20日出生于山东即墨,是我国著名老一辈优秀的教育学者以及新中国教育哲学学科的主要奠基人,现任北京师范大学博士生导师。先生长期专注于教育哲学的研究,1982年,他的《教育哲学初稿》问世,弥补了我国建国后至改革开放近30年教育哲学领域的空白。在此基础上,先生几经修订,不断丰富完善并于1985年出版了更加反映时代特征、更能把握教育未来趋势的《教育哲学》专著。尔后,先生继续沿着他的教育哲学之路艰难跋涉,终于在1998年出版了他的第三本教育哲学专著――《教育哲学通论》。

二、大历史观下的中西教育哲学思想辨析

黄济先生的《教育哲学通论》把中国教育哲学思想史作为第一大篇幅来详细阐述,他强烈意识到“中国古代虽无‘教育哲学’一科,但有丰富的教育思想和教育经验,是中国教育哲学建立的思想基础”,所以“要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教育哲学学科体系,就不能不研究中国传统教育哲学思想”。初读《教育哲学通论》的第一编,不禁有种置身于中国教育史的错觉。先生首先从中国传统教育哲学思想发展的历程谈起,寻根溯源。其次,在“对中国传统教育哲学思想应持的科学态度”一章中,先生提到“在现代化上下功夫”这一观点实在难能可贵。

在第二编中,先生明确地提出:对待资产阶级的教育哲学遗产,应当同对待其他历史遗产一样,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简单地肯定和否定都是不正确的。先生首先谈论了犹如我国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般的古希腊教育哲学思想;其次,就具有较大影响的教育实践作了对比分析,并从进步主义与改造主义同要素主义与永恒主义的争论中引申出“现代教育”与“传统教育”两大流派之争;再次,提出具有人本主义特色的存在主义和现代西方哲学流派中最流行的分析哲学,并辩证地评价了当今人本主义和科学主义两大思潮;最后,客观分析了西方马克思主义,既把西方马克思主义与马克思主义区分开来,又为马克思主义及其教育思想提出了新的思考和启示。

作为一位历史唯物主义者,黄济先生运用“大历史观”的分析方法,从先秦诸子百家经典名著,到民国各具特色的教育哲学著述,乃至当代学者的教育哲学论述;从古希腊的哲学思想,到文艺复兴的人本主义思想,乃至近现代西方教育哲学流派这两个庞大复杂的教育哲学思想体系一一作了系统的梳理并从马克思主义的高度对中西教育哲学思想作了客观的评价,一手伸向古代,一手伸向外国,既积极吸收我国古代教育哲学思想的精华,又善于借鉴国外先进的教育哲学流派的学说,力求在“去粗取精”的基础上做到“古为今用,洋为中用”。

三、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教育哲学体系建构

在以上两编提供的中外教育哲学思想的众多理论和资料的基础上,第三编所阐述的教育哲学的基本问题达到了先生企图“中西融合”之意,堪称为本著作的“结晶”。

首章提出教育哲学学科的建立和发展,对不同哲学家和教育理论家的不同哲学观和教育观在主张什么是教育哲学,什么是教育哲学研究的范围、内容以及研究方法等问题上作了详细归纳,并指出教育哲学研究对象应当是“用哲学的观点和方法来分析和研讨教育中的根本理论问题”。[8]黄济先生的定义是在总结了中外各家学说的基础上做出的,具有很强的针对性,因而得到了我国新时期大多数教育哲学工作者的认同,成为我国教育哲学界各种关于教育哲学定义的一个基础,为许多其他的教育哲学工作者采纳。[9]与此同时,先生所主张的中国特色教育哲学应当是马克思主义教育哲学,其对象是以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作为指导思想,对教育中的一些根本问题,从哲学的高度进行研究和探讨,从中找出一般的规律,作为教育的理论和实践的指导。[10]其次,先生提出对教育哲学体系的初步构想,就教育本质论、教育价值论、教育目的论以及知识论与教学等对等专题作了突破性地论述。此外,先生还增加了“宗教与教育”一章,这是过去教育哲学论著尚未涉及的问题,但在当前又是一个很重要的现实问题。

最后,先生提出三个基本指导思想: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采用古今中外法;坚持理论与实际相结合。[11]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是以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来处理好当今多元化与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关系。实行古今中外法,无论对于中国古代教育传统思想,还是西方现代教育理论和经验,先生都以历史的态度进行批判分析,结合中国的现状加以创造性发展,试图为建立中国特色和现代教育意识的哲学体系另辟蹊径。坚持理论与实际相结合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现当代中国教育哲学研究脱离教育实践的难题。唯有站在中国古代的优秀教育遗产和西方近现代的先进教育理论的高度上来指导教育哲学实践,并在实践中检验这些思想理论,才能使其对实际研究发挥作用。

四、结语

以上只是从《教育哲学通论》一书,对黄济先生在教育哲学方面的贡献作了简要的勾勒。正是通过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试图建立教育哲学的新体系,寻求具有中国特色的教育哲学,黄济先生确立了他在中国教育哲学发展史上举足轻重的地位。

参考文献:

[1]黄济,陆有铨.我国教育哲学建设的回顾与前瞻[J].教育研究,1988(11).

[2]黄济.黄济口述史[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

[3]于建福.耕耘在教育哲学的田野上――黄济先生的教育哲学研究足迹[J].教育研究,2010(6).

[4]黄济.教育哲学初稿[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2.

[5]黄济.教育哲学通论[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7.

[6]石中英.教育哲学[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简述哲学的基本问题篇4

关键词:分析哲学 拒斥形而上学 无意义性 评价

现代分析主义或分析哲学,是对兴起并盛行于二十世纪上半叶,由几种哲学流派和哲学理论所共同构成的一种哲学思潮的称呼。这些思想流派和理论的共同之点就在于,都非常重视对语言的逻辑分析,语言分析不仅是进行哲学研究所必须的方法,而且也是哲学活动的全部内容和目的本身。另一方面,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批判与拒斥,也是贯穿在整个分析主义运动中的一个根本的主题和宗旨,分析主义思潮从兴起到发展都同这个主题或宗旨有着密切的关系。本文将围绕着分析哲学把形而上学看成是“无意义的虚假陈述”这一基本观点,着重探讨维特根斯坦前期哲学、维也纳学派以及蒯因哲学的反形而上学思想,旨在清理线索、考察实质,并力求从哲学自身反思的高度上对其局限和意义有所把握。

1.哲学的问题和命题都是无意义的

维特根斯坦是现代分析哲学最重要的创始人之一,也是分析主义反形而上学传统的第一位肇始者。其前期的哲学代表作《逻辑哲学论》对作为逻辑实证主义[1]中坚力量的维也纳学派曾产生过巨大的影响,以至于这个学派中的许多人在很长一段时期里都把维特根斯坦视为他们的同路人,并把《逻辑哲学论》一书奉为逻辑实证主义的宣言书和“圣经”。在这部著作中,维特根斯坦首次表达了他的反形而上学思想,认为形而上学的根本错误在于企图“说不可说的东西”,其结果却是提出了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和命题”。维特根斯坦对传统形而上学的这一批判,又是建立在他的语言图像理论的基础上的,在这个理论中,他首次提出了语言的界限问题并由此而表明传统哲学的错误之所在,因此,“语言图像论”就是维氏批判传统形而上学的起点和依据。

语言图像论的核心观点是:每一个基本命题,都是一个基本事实的图像。由此又可以引伸出,由所有的命题构成的整个语言系统就是由所有的事实构成的整个现实世界的图像,简言之,语言是现实世界的图像。把语言看作是现实世界的图像,这是维特根斯坦在语言、思想与实在的关系问题上的一个最基本的看法。问题是,通常当我们谈到一个东西是另一个东西的图像时,总是意味着它们之间有某些相似的地方,那么语言与现实之间究竟有什么相似之处呢?维特根斯坦的语言图像说应如何理解才是恰当的?

在我们通常的理解中,“图像”这个概念意味着一种具有可感性质的东西,说一个东西是另一个东西的图像,就是说一个东西再现了另一个东西的某些可感的经验特质,或者说,作为图像的东西与作为原型的东西之间存在着某些经验性质上的相似之处。比如一幅山水画,就是对它的原型——现实中的山水的再现,被再现的就是山水的形状、色彩、方位和大小比例等经验特质。然而,当维特根斯坦说“命题是实在的图像,命题是我们所想象的实在的模型”(4.01)[2]时,并不是在这种“相同的可感性质”意义上来来使用“图像”这个概念的。因为命题是由各个语词构成的,这些语词同现实中的事物之间没有任何经验性质上的相同或相似之处,一个由语词组合而成的命题也不可能与一个由事物构成的事实之间有任何相同的可感性质。所以,维特根斯坦所说的语言图像,实质上是一种抽象意义上的而非经验意义上的“图像”,它仅仅指的是一种逻辑结构图。命题虽然不可能与事实有任何相同的经验内容,但命题的逻辑结构却与构成事实的逻辑结构是一致的。说命题或语言是事实的图像,就是说命题以自身的逻辑结构再现或描绘了现实世界的逻辑结构。可见,命题仍然是一种“图像”,但它不是以可感的经验性质为内容的图像,而是以抽象的逻辑结构为内容的图像。

维特根斯坦始终没有讲得很清楚的是,命题与事实共有的逻辑结构,究竟是经验事实自身所具有的呢,还是我们在运用语言描述它们时才赋予它们的。他有时似乎倾向于认为经验事实自身并无逻辑,事物之间的组合纯粹是偶然的;有时又倾向于认为事实本身是有逻辑结构的。如他说,“在图像和被图示者中必须有某种共同的东西,因此前者才能是后者的图像”,(2.161)又说:“任何图像,无论具有什么形式,一般说来要正确地或错误地图示实在,就必须与实在具有共同的东西,这种共同的东西就是逻辑形式,即实在的形式。”(2.18)联系其上下文来看,认为实在世界本身就有逻辑结构显然更能与维特根斯坦的整个思想观点相协调。他进一步指出,在命题与事实的逻辑结构之间,存在着一种“一一对应的关系”。首先,命题中包含的名称要素与所描绘的事实中包含的对象要素是相对应的,“在图像中图像的要素代表对象”(2·131);其次,命题中包含的名称以某种方式组合在一起,构成一定的逻辑结构,这种结构与事实中包含的对象之间的组合方式或逻辑结构也是相对应的。只有处于这样的一一对应关系中,命题才可能成为描绘事实的逻辑图像。

根据命题与事实的这种一一对应关系,维特根斯坦又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语言的运用是有界限的,这个界限就是经验世界的界限。语言与经验世界具有共同的逻辑空间,这就表明了,语言是与经验世界相对应的语言,它是用来描述经验世界的,而一旦超出了这个经验世界的范围,则没有语言可以与之相对,即不可能用语言来加以描述。如果我们一定要将语言运用到经验世界之外,去陈述诸如“世界整体”这样的非经验的对象时,我们的语言(包括语言所表达的思想)就会陷入逻辑混乱之中。有鉴于此,维特根斯坦就提出了为语言划界的问题,并声明他写作《逻辑哲学论》的根本意图正是“想要为思想划定一个界限,或者毋宁说,不是为思想而是为思想的表达划一个界限”。[3]所谓“为思想的表达划界”,就是要在能够由命题(语言)表达的东西和不能由命题表达而只能显现的东西之间划一条界限:在界限的这边就是实在的经验世界,它是可以用语言来表达的对象;在界限的另一边则是非实在或非经验的领域,它

是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的,而“对于不可说的东西我们必须保持沉默”(7)。

需要指出的是,在维特根斯坦的思想中,超出经验之外的东西虽然是不可言说的,但确实是存在的,他称之为“神秘的东西”。他说:“确实有某些不能言说的东西。这些东西显现出自己,它们是神秘的东西。”(6.522)在他后来给友人的一封信中甚至认为,不能言说的东西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他写道:“当时我要写的是,我的著作(指《逻辑哲学论》一书--笔者注)由两部分组成:写在这里的再加上所有我没写的。正是这第二部分是重要的部分。”[4]可见,在承认非经验事物的存在这一点上,维特根斯坦与传统形而上学哲学家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的区别或分歧仅仅在于:传统哲学家认为超感性的世界不仅是存在的,而且也是可以对之进行思考和表述的;维特根斯坦却认为,超越的东西虽然存在着,但我们却不能对之进行思考和表述,而只能保持沉默。然而,传统哲学家经常加以探讨的对象,却恰恰正是这些本来应当对之保持沉默的东西:如作为整体的世界问题、语言的问题、逻辑问题、自我问题、伦理学问题及人生的意义问题等等。据此,维特根斯坦就得出了他对传统形而上学的一个最基本的看法:以往的全部形而上学的根本错误在于,总是企图去思考和言说不可说的东西、神秘的东西,其结果却只能是得到一些既不能被验证同时又不合逻辑的无意义言说。这些言说无所谓真假,因此也就没有意义,所以维特根斯坦说:“关于哲学问题的大多数命题和问题不是错误的,而是没有意义的”(4.003)。

对于无意义的哲学命题,就必须把它们从我们的语言系统中清除出去,而这首先是要为语言划定一个界限。当把哲学命题从语言中清除出去之后,剩下的就只是自然科学的命题了。维特根斯坦说,除了自然科学的命题之外,我们不要说任何其它的事情,因为“一切真命题的总和就是整个自然科学”(4.11)。但这里又出现了一个问题:当哲学不再去陈述超经验的对象时,它又不能归在经验科学之内,那么哲学还能做什么呢?维特根斯坦的回答是,哲学应当是一种旨在澄清思想或命题的活动。“哲学的目的是使思想在逻辑上明晰。哲学不是理论,而是活动。哲学的工作主要在于解释。哲学的结果不是一定数量的‘哲学命题’,而是命题的澄清。哲学应该使思想清晰,并且为思想划定明确的界限”(4.112)。这就是说,哲学仅仅是一种为语言划界并进行语言分析的活动而不再是一个命题体系,它的主要工作任务就是澄清并纠正我们思想和语言中的逻辑错误。然而颇有意思的是,《逻辑哲学论》全书中所提出的七个基本命题,却恰恰是一个命题的体系;它们所探讨的那些问题,也正是属于“不可说的”的超经验领域的。就是说,维特根斯坦一方面极力反对提出任何超经验的哲学命题,但另一方面他自己却又提出了这样的一些命题。对于这种矛盾的状况,维特根斯坦就申明道:“任何了解我的人终究要认识到我的命题是无意义的。这些命题只是他用来攀登的阶梯,当他超越了这些阶梯之后,他必须抛弃这个梯子。他必须超越这些命题,然后才能正确地看这个世界”(6.54)。然而,对于想要表明他的哲学命题的无意义性而言,这个申明显然并不是很有说服力的,相反,我们看到的是,正是被他称之为“无意义的”的许多哲学命题,构成了我们进行其它科学研究活动所必须的前提即“梯子”。

2.拒斥形而上学

以维也纳学派为代表的逻辑实证主义,是分析主义思潮中反对形而上学态度最坚决、言辞也最激烈的一个流派,正是这个流派的代表人物卡尔纳普断然地提出了“拒斥形而上学”的口号。维也纳学派受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中的经验主义、逻辑主义的影响很大,并直接继承了他的“形而上学是无意义的陈述”这一反形而上学的基本观点。但在具体论证这个观点时,他们的理论依据又有所不同。《逻辑哲学论》是从语言图像理论出发来说明形而上学命题的无意义性的,而维也纳学派则主要是根据可证实性原则提出了他们的“拒斥形而上学”的口号。

所谓可证实性原则,它是判定一个命题是否有意义的原则或标准。在维也纳学派的成员看来,一个命题的首要问题不是它的内容是否真实,而是它是否有意义,因为命题必须首先是有意义的,其次才谈得上它的真假问题。判断一个分析命题是否有意义是依据逻辑,而要判断一个综合命题是否有意义,在根本上就必须看它是否有被经验证实的可能性,或者说是否可以指出通过经验来证实它的方法。如果这样一种经验证实的方法是存在的,那么命题就是有意义的,反之,则是无意义的。这种诉诸经验证实方法来判断命题是否有意义的原则,就是维也纳学派所主张的经验证实原则或可证实性原则。正如维也纳学派的领袖人物石里克所说:“理解一个句子的意义,就等于陈述使用这个句子的规则,也就是陈述证实(或否证)这个句子的方式,一个命题的意义,就是证实它的方法。”而最基本的命题总是与一定的经验相关,因此“没有一种理解意义的办法不需要最终涉及实指定义,这就是说,显然是全都要涉及‘经验’或‘证实的可能性’。”[5]维也纳学派的另一位代表人物卡尔纳普更明确地指出:只有当一个命题或语句是一个表示观察或知觉的基本命题的真值函项时,或者说,只有当一个命题或语句可以还原为一个表示观察或知觉的基本命题时,这个命题或语句才具有意义。这就是说,命题的意义要取决是否可以还原为一种经验观察的方法。

然而,当可证实性原则一旦被运用到实际中,立刻就会暴露出它的局限性来。因为按照这个标准,许多涉及到自然科学基础的命题,都会因为不能诉诸于经验观察而要被排除在有意义的命题范围之外了,这显然是不能允许的。因此,为了克服可证实性原则对命题意义作了过分狭窄的限制这一缺陷,卡尔纳普后来就对这个原则进行了修正,提出以“可验证性原则”来取代可证实性原则。在他看来,只要能够对某个语句提出任何可以设想的观察结果来做出肯定或者否定的证明,那末这个语句就是具有认识意义的。换言之,只要从一个命题能够引伸出一些可以诉诸于经验观察的真实命题,那么这个命题就是有意义的。并且,“可验证性”并不是一种完全的证实,而只是一个逐渐增强确证的过程。他说:“如果证实指的是对真理做出一种决定性的和最终的确定,那么,我们就会看出,任何(综合的)语句都是不能证实的。我们只

能对语句做出愈来愈多的验证。因此,我们以后谈论验证的问题,而不谈论证实的问题。”[6]他又说,“在许多情况下,有了数量不多的肯定的例子,我们就达到了实际上足够的确实性,于是我们便停止实验。但理论上永远存在着把检验观察的序列继续下去的可能性。所以在这里任何完全的证实都是不可能的,却只是一个逐渐增强确证的过程。”[7]

无论是根据可证实性原则还是可验证性原则,形而上学命题都被视为是没有意义的言说。形而上学命题表面上看具有综合命题的语法形式,但它们实际上是不可能得到任何经验的证实或验证的,换言之,它们表面上好像是在陈述一些事实,但实际上并无事实与之相对应,因此它们并不是有意义的综合命题而只是一些毫无意义的说法而已。跟维特根斯坦一样,逻辑实证主义者也认为,形而上学试图把握诸如世界的本原、本质这样一些“纯粹性质的内容”,是一切错误的根源,是造成其无意义性的根本要害所在。但是,在维特根斯坦那里,不可说的东西总还是存在的,而在逻辑实证主义者那里,不可说的东西根本也是不存在的,而只是一些主观的体验。如石里克就认为:“形而上学者的努力一向集中在这一荒谬的目标上,要用知识来表达纯粹性质的内容(事物的‘本质’),也就是要说那不可说的东西。性质是不能说的,只能显示在体验中,而认识是与体验毫无关系的。因此形而上学的没落并不是因为解决它的问题是人的理性所不能胜任的事(像康德所想的那样),而是根本就没有这种问题。”[8]不可说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因此关于它的问题也是不可能存在的。卡尔纳普更极端地认为,形而上学哲学家们是用科学语言来做本应该是文学艺术做的事情,即在概念思维中来表达他们对世界的主观体验。这样的结果就只能是,一方面形而上学对科学没有任何贡献,另一方面又不能像真正的艺术品那样充分、恰当地表达人的生活感情,因此,形而上学只是一些空洞的、毫无意义的言辞。

对于这种无意义的形而上学言说,卡尔纳普又将它们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构成命题的语词没有意义,如“神”、“始基”、“自在之物”、“理念”、“无限”、“绝对”、“自我”等哲学术语,完全没有经验对象与之对应,因此它们只是一些无意义的词;另一种情况是把有意义的词用违反逻辑法则的方式组合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句子,其实没有逻辑结构,当然也不可能有经验事实与之相对应。上述这两种情况,就属于应被拒斥的形而上学之列;所谓“拒斥形而上学”,就是要通过对语言的逻辑分析来把形而上学的命题统统从人类的知识系统中清除出去。卡尔纳普这种激进的态度自然就要受到来自各方面的批评与反对,后来他本人也意识到,他的上述看法是过于简单化了,作为对批评的一种回应,于是又提出了一种修正的说法。他指出,语言可以划分为对象句和逻辑句两类,前者陈述对象,后者陈述句法,说话方式相应地有“内容的”和“形式的”两种。哲学命题实际上是用内容的说话方式来表达形式的说话方式所要表达的意思,也就是说,它表面上陈述的是事实,实际上是对语言句法规则的表达。但在形而上学中,内容的说话方式往往掩盖了形式的说话方式,以致人们以为这些命题是描述某种实在对象的。因此,以往的哲学命题并不一定就是无意义的,只要我们把被内容的说说话方式掩盖了的形式的说话方式揭示出来,正确地认识到命题中所表达的句法内容,那么哲学命题仍然是可以有意义的。这样一来,实际上就是把陈述存在的哲学命题转换成了表达语言规则的句法命题,哲学对存在(对象)的研究也就变成了对语言句法规则的研究了。

3.本体论承诺是科学理论的必要前提

维也纳学派的成员不断地修正他们的理论,对他们的可证实性原则和反形而上学口号提出越来越宽泛的解释,这恰好表明了在他们的理论中,存在着许多其自身无法克服的缺陷和矛盾。为了克服这些缺陷和矛盾,继逻辑实证主义之后,分析哲学内部又发展出来了一些新的流派,其中比较重要的有将实用主义与分析哲学结合起来的逻辑实用主义,蒯因就是这个学派最主要的一位代表人物。蒯因在批判逻辑实证主义的基础上提出了他的“整体论”的经验检验理论和本体论承诺的观点,这可以看作是对逻辑实证主义的一种批判性的继承。虽然他不象逻辑实证主义者那样断然声称要拒斥形而上学,相反,在一定意义上他承认形而上学命题存在的意义和合法性。但他又把形而上学命题的意义仅仅限定在理论体系所必须的假设前提上,从而在根本上并未超出维特根斯坦和维也纳学派对形而上学的基本看法,这就是:形而上学命题并未陈述任何经验事实。换言之,蒯因实际上是以一种迂回的方式,继续将形而上学-哲学置于一种与陈述任何实在对象都无关的境地。

蒯因的“整体论”的经验检验理论是其全部思想的出发点,它的基本思想是这样的:经验的检验始终只是针对命题的整个体系的,而不是针对孤立的命题;不论提出什么样的经验检验,都不能单独地证明某个命题是假的或真的,因为对命题体系中的其它命题作些调整,总是能够抵消这种反证。比如“所有的天鹅都是白的”这个命题,属于我们关于鸟类所有知识的一部分。当有人发现了一只黑天鹅时,他可以根据他关于鸟类的其它知识而说这只黑色的鸟不属于天鹅类,由此就能保证原先命题不被否证。实际上,当一个理论体系与经验发生冲突而需要对体系的有关部分加以调整时,科学家们总是根据保守主义原则--尽量用已经熟悉的原理来说明新的现象,和简单性的原则--尽可能用较少的定则来解释较多的现象,来进行这种调整。因此,一个假说是否要被科学家接受或否定,不仅取决于有关的观察或实验的结果,而且还取决于科学家要求保守性和简单性这两个主观条件。这样一来,蒯因就把逻辑实证主义关于每一个有意义的命题都可以用经验加以证实这个基本原则,重新解释为具有经验意义的是我们的整个知识体系,因此应当把知识的体系而不是孤立的个别命题当作经验检验的单位。

在这种“整体论”的经验检验理论的基础上,蒯因就提出了“本体论的承诺”这个概念。在他看来,本体论承诺是必要的,当一个人谈论某种事物或接受一种理论时,他就有义务接受某种本体论的论断。也就是说,我们只有预先设定某物是存在的,才能来讨论某物是怎样的。我们接受一种本体论,同我们接受一个最简单的、可以把原始经验的零乱材

料置于其中并加以整理的概念框架是等同的。他声称:“一旦我们择定了要容纳最广义的科学的全面的概念结构,我们的本体论就决定了。”[9]然而,这种本体论承诺又具有约定的性质,就是说,当我们断言某某事物存在时,其实是在约定某某事物是存在的,也就是做出一种本体论的承诺。至于该事物是否存在,这个问题实际上是不重要的,至少是在制定一种理论体系前问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做出某种本体论承诺的目的是要据此而建构某种有效的理论体系,因此关键的问题在于这种本体论承诺和它所属的理论体系是否是恰当的、有效的。依据“整体论”的经验检验原则,检验理论体系有效性的方法是从中推导出一些观察陈述来,看它们是否跟感觉经验相协调。如果它们跟感觉经验相协调,那就说明这个理论体系是有效的,可接受的,同时也就表明了该理论体系中的概念所指事物的存在,反之,则不承认它们的存在。这就是说,一个理论体系被经验检验为有效的、可接受的,那么它所包含的某物存在的本体论承诺就是有效的、可接受的,而不管该事物究竟是否是实际存在的。

蒯因的上述这番论证表明,他实际上是把本体论问题完全归结为了一个语言的问题。在他看来,我们之所以有义务承认某种对象的存在,是因为我们的语言中有关于该对象的词语在起作用。他承认物理对象和抽象实体的存在,但这只是一种在理论中或语言中的承认,目的是为了保证指示该对象的词语在语言使用中有效地发挥其作用。他把哲学包括科学中的所有基本概念都看成是为了便于说明问题而做出的理论假设,它们与宗教神话没有本质的区别。他说:“物理对象是作为方便的中介物被概念地引入这局面的--不是用根据经验的定义,而只是作为在认识上可同荷马史诗中的诸神相比的一些不可简约的设定物。……从认识论的观点看,物理对象和诸神只是程度上、而非种类上的不同。这两种东西只是作为文化的设定物进入我们的概念的。”[10]至于在说明世界的本质时出现的多种不同的本体论,只是一些不同的概念框架而已,它们在不同的场合下有不同的作用。我们选择一种本体论或一种概念框架的标准,不是看其是否与客观实在相符合,而应当以怎样建立起更有效、更具解释力的理论体系为标准。本体论问题就是为科学理论选择一种方便的语言形式、一个方便的概念体系或概念框架的问题。至此,蒯因就把以陈述存在为目的的哲学本体论,完全转化成了为科学选择恰当的概念框架的实用主义的本体论;他虽然也承认本体论概念及其命题是有意义的,但只是作为构成一个理论体系的概念前提而有意义。在否定本体论概念和命题具有实在的内容这一点上,他同逻辑实证主义者并没有什么根本的不同。

4.分析哲学的局限及其启示

在我看来,上述分析哲学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批判,尽管在现代哲学史上造成了较大的影响,但从总体上和根本上来看是不成功的,其原因就在于:

第一,分析哲学依据经验主义(科学主义)的意义标准来反对形而上学是站不住脚的,不得要领的。经验主义的意义标准只能适用于经验科学,然而在人类的知识体系中,除了有经验科学外,还有非经验的学问,哲学就是一种非经验科学的认识活动,它就不适宜用经验标准来对之加以检验。将经验证实或经验验证原则作为理论话语唯一的意义标准或尺度,以此来衡量人类的一切认识活动,这本身就是经验主义的一个教条。实际上,人类的相当一部分知识既不是主要从视觉或听觉这样的感官经验获得的,也不是通过感官经验就可以验证其真假的。比如我们由“内知觉”所获得的对我们自身的意识结构、先天概念框架的把握,我们关于世界的存在、人的存在以及人的某一方面活动的认识和把握等,甚至包括逻辑实证主义(经验主义)自身所提出的那些基本命题,如经验证实原则,显然都不是能够诉诸于经验的检验的。这些认识领域恰恰就是哲学的领域,也是经验科学所达不到才由哲学来承担其认识任务的领域。如果把这些认识内容都作为形而上学的无意义言说从知识系统中通通清除出去了,其结果只能是造成我们人类知识范围的缩小而不是扩大。

第二,分析哲学拒斥形而上学的一个直接结果,就是把哲学的未来发展走向局限在对语言的分析工作上。也就是说,在他们看来,当形而上学被解构之后,给哲学剩下的唯一问题就是语言的问题,哲学的唯一工作就是通过语义分析来澄清命题的意义。如石里克所主张的那样:“哲学不是一种知识的体系,而是一种活动的体系,……哲学就是那种确定和发现命题意义的活动。哲学使命题得到澄清,科学使命题得到证实。”[11]但是,我们也看到,语言问题并不是人类生存活动中的唯一问题,甚至不是真正最始源和最根本的问题,人类生活的领域是如此之广泛,而语言活动只是其中的一种活动,语言问题也只是其中的一类问题。如果把哲学仅仅限定在对语言问题的研究上,这实际上是缩小了哲学思考的范围,从而也是弱化了哲学关照和影响人类现实生活的能力。因此,分析哲学为哲学所指出的未来出路是并不可取的,哲学必须超出单纯的语言分析工作才会有真正的发展和突破。

第三,分析哲学并没有认识到传统形而上学的真正错误之所在,因此它自身实际上一直都陷在传统形而上学的思维框架之中。传统形而上学的一个根本错误或要害之所在,就是它在现实世界之外又虚构了一个超感性的“本体”世界,并把它作为哲学运思和把握的对象,而这正是造成哲学与现实生活错位与背离的根源。分析哲学家们对形而上学的这一错误并未有很清楚的认识,因此他们在传统形而上学的那种实体性的本体论世界时,又不自觉地在建构着一个新的语言化的本体论世界。不管是写作《逻辑哲学论》时的维特根斯坦还是维也纳学派的成员,他们都把建构一种理想语言作为自己追求的目标。这种理想语言就具有“本体”的意味:语言的本质(逻辑本质)是世界的本质,语言的界限是我们世界的界限,我们的整个世界在本质上就是语言(逻各斯)的世界,一切问题在根本上都可以归结为语言问题来解决。这种将世界还原为单纯的语言世界,又将其抽象化为一种逻辑架构的做法,正是传统形而上学思维模式的典型表现。可见,分析哲学虽然以反形而上学标榜自己,但它实际上却不自觉地成了传统形而上学思维模式的一位现代传人。

尽管存在着上述的这些缺陷和问题--它们使得分析哲学对形而上学的拒斥并不成功,

但我们也要看到,现代分析哲学确实也取得了许多颇有价值的理论成果,无愧为为现代哲学中一个特别重要的哲学流派。

首先,分析哲学在科学论方面的研究及其成果,对我们探索哲学的本质、特点、功能和未来可能性等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他们深入地探讨了科学的意义标准问题,科学语言的逻辑结构问题,科学理论的有效性问题,以及当一个理论体系在受到经验挑战时是如何由边沿向中心逐步修正的过程等。他们探究这些问题的目的是为了拒斥形而上学,实际上拒斥的是哲学本身,这当然是不会成功的。但从积极的方面来看,这些研究却有助于我们理解经验科学的性质、特点、功能和边界等,理解科学语言和科学思维的特点,从而启发我们进一步思考哲学之为哲学的本质特性、思维特点、现实功能及其未来走向等问题。从更深层次上来看,哲学和科学实际上是人类自身把握和对待世界的两种不同方式,也是人类自身生存活动的两种不同的方式,分析哲学对科学问题的探究,就可以启发我们进一步探究作为人类生存活动的两种基本方式的科学和哲学的区别与联系。

其次,分析哲学最重要的理论成果是他们创立和倡导的语言分析方法,它在现代思想文化的各个方面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我们固然不会同意把语言分析作为一种独立的哲学研究活动,甚至是唯一的哲学研究活动,但语言分析作为理论研究的一种重要方法,其意义却是不容低估的。语言分析是使我们的概念保持清晰,避免因逻辑混乱造成思想不清的有力保证。在经过了现代分析主义思潮的洗礼之后,任何一个哲学家在建构他的理论体系时,都不可能回避对其概念进行语义分析的问题,从分析基本概念着手,这几乎成了哲学研究中一种普遍采用的方法。实际上,不只是在哲学中,在其它理论领域,如基础科学、美学、伦理学、政治学及文学理论中,都广泛地运用到了语言分析的方法。正是这种广泛存在的影响,表明了语言分析方法的极端重要性。但不管分析方法怎么重要,都只能是一种研究的方法,而不应当也不能够代替哲学研究本身。

注释:

[1]逻辑实证主义是分析哲学中的一个重要流派,它又以维也纳学派为主体,并且是分析哲学中批判形而上学态度最鲜明、言辞也最激烈的一个。

[2]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42页,商务印书馆,1996。以下凡引该书正文内容,皆只在文中注明编节号。

[3]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23页,商务印书馆,1996。

[4]转引自m.k.穆尼茨:《当代分析哲学》,210页,复旦大学出版社,1986。

[5]石里克:《意义和证实》,引自洪谦主编的《逻辑经验主义》,上卷,39、40页,商务印书馆,1982。

[6]卡尔纳普:《可检验性和意义》,载于《科学哲学》,420页,1936。

[7]《现代西方哲学论著选辑》,上册,499页。

[8]石里克:《哲学的转变》,引自《二十世纪哲学经典文本》(欧洲大陆哲学卷),315-316页,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

[9]蒯因:《论何物存在》,引自《二十世纪哲学经典文本》(英美哲学卷),274页,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

简述哲学的基本问题篇5

《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以下简称《终结》)是最能体现恩格斯的哲学观点的著作之~,书中恩格斯理清了马克思主义与德国古http://典哲学大师黑格尔、费尔巴哈之间的思想关联,使我们深刻地理解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体系是建立在这些先驱者的理论基石之上的,有着十分深厚的学理根基。反之,也使得我们从中更加理解马克思主义是如何通过对他们的思想成果的进行扬弃和发展后而深刻地解答了自己时代的重要哲学课题,成为人类思想史上又一笔宝贵的理论资源。

一、恩格斯对黑格尔哲学中辩证法思想的批判

在《终结)一书中,恩格斯对辩证法思想的讨论是从回顾德国1848年的革命开始的。他指出这场政治革命的前奏是德国的哲学革命,没有这种思想上的重大变化就不会产生以后的政治变动。但是恩格斯紧接着提到了法国大革命,并将其与德国革命进行了比较,特别是反映在哲学思想上的差异。他认为在哲学上法国人要远远比德国人表现的激进,他们为了自己所相信的思想和主张敢于同法国当权者做激烈的斗争,豪不畏惧各种危险,而德国人在哲学上却表现的很保守,在行动也并不积极,但是这对于德国哲学来说却只是一种表面现象,因为革命的因素深藏在晦涩的言辞之下,而这种对革命有所论证的观点为事实证明对1848年的德国革命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恩格斯的《终结》就是从分析在德国出于主流地位的黑格尔哲学内在的革命因素入手的。恩格斯认为能够最好地体现这种革命因素的思想就是黑格尔提出的“凡是现实的都是合乎理性的,凡是合于理性的都是现实的”这样一个哲学命题。对这个命题的理解可以是仁者见仁,知者见者的。对于德国当极者而言,这是关于自己合理存在的最好证明,而德国的自由派也是因为如此看待而表达了对这一哲学命题的愤怒,但是,在恩格斯看来,黑格尔德这一命题中却包含着正好与此相反的具有革命性的思想因素,而这一点也曾经被德国诗人所指出。在这个哲学命题中,黑格尔用合乎不合乎理性来衡量现实事物的存在价值,从“凡是现实的都是合乎理性的”似乎正是证明了当时德国政权存在的合理性,但是“凡是合乎理性的都是现实的”后半句又恰恰限制了前者,隐含与前半句可能截然不同的结论。恩格斯指出,正是在这里体现了黑格尔思想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黑格尔哲学的辩证法的思想成分,不论现实怎样,用理性来衡量和决定一切现实事物存在的必要性、正当性,这就必然要受到现实事物所处的特殊环境的制约,在黑格尔看来事物都是出于变动不居的发展过程的,没有任何事物在限制自身的各种条件已经发生变化时毫不为其所动,那么此时被理性证明是合理的事物就不可能在另一时间也被理性如此证明,反而有可能向着先前相反的方向发展,所以一切事物存在的合理性都不是永恒的,而是随着形势的变化有所改变,由此可以引申出旧事物原先存在的合理性由于外在条件的变化而丧失后就必然会被合理性已然实现的新事物所取代,或者即恩格斯所说的“凡是现存的,都一定要灭亡”。在黑格尔的命题中蕴含的这种思想表现在哲学上就是“彻底否定了关于人的思维和行动的一切结果具有最终性质的看法”,而应该是“真理是在认识过程本身中”,在人类世界里并没有绝对真理的存在,凡是现存事物的合理性都只是暂时,因而它们也只能暂时的合理存在,这种思想充分体现出了黑格尔哲学中辩证法的因素。

恩格斯在《终结》里虽然明确指出了黑格尔哲学作为唯心主义的缺点,但是更强调了黑格尔哲学中体现出的辩证法思想,而且积极肯定了黑格尔在哲学上的这种伟大成就。认为黑格尔“不仅是一个富于创造性的天才,而且是一个学识渊博的人物,所以他在每一个领域中都起了划时代的作用”,所以恩格斯对黑格尔哲学中的辩证法思想是采取批判扬弃、为我所用的基本态度的,通过对黑格尔的哲学命题的分析揭示出其辩证法的实质内容,进而充分肯定了黑格尔的辩证法思想的理论价值。

恩格斯在《终结》的第一个部分里主要是清理了黑格尔哲学中的辩证法内容,对其哲学体系与辩证法思想之间存在革命性与保守性的内在矛盾进行了透彻地分析,为后文阐述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做好铺垫,因为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就是汲取了黑格尔辩证法思想的积极成分后创造出来的,总而言之,黑格尔哲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存在着渊源关系,要理解马克思所提出的唯物主义辩证法思想,就必须理解他和黑格尔哲学之间的联系。

二、恩格斯对费尔巴哈哲学思想的批判

恩格斯在《终结》的第二个部分里将讨论的焦点转移到唯物主义之上。他提出了哲学的基本问题,即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他指出根据对这一基本问题的不同回答就可以在哲学上区别开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同时这个基本问题在哲学上也可转变为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从而区分可知论者和不可知论老,他指出黑格尔哲学虽然是唯心的,但是仍然坚持人类理智能够认识客观世界,而以休谟、康德维代表的近代哲学家却“否认了彻底认识世界的可能性”。

随后,恩格斯分析了费尔巴哈哲学关于哲学基本问题的唯物主义观点实现了对黑格尔哲学突破的原因,他认为这种哲学的突破不仅受到了“纯粹思想的力量”的影响,更重要的是“自然科学和工业的强大而日益迅猛的进步”起到的推动、促进的作用。但是费尔巴哈哲学的唯物主义观点并不彻底,只是在哲学基本问题上坚持了唯物的观点,在进一步运用这一观点到社会历史领域中进行研究时就停止不前了。而且费尔巴哈没有将唯物主义的一般世界观与唯物主义具体的发展形式区别开来,所以在他眼里的唯物主义就只能是机械唯物主义而非其他。但是18世纪的机械唯物主义有着很大的局限,它将人简单地看作像机器一样,企图像研究自然科学那样来研究人,而且它无法“把世界理解为一种过程,理解为一种处在不断的历史发展中的物质”,当然这些局限和机械唯物主义所处时代自然科学的发展水平紧紧联系在一起,并非完全是由自身造成的。

恩格斯接着分析了施达克寻找费尔巴哈哲学中唯心主义因素上方向性的错误。施达克只是将一些表面现象当作了唯心主义的表现,比如认为费尔巴哈哲学中追求“理想目的”的观点或反映在人脑中的“理想的意图”即是唯心的表现,甚至还将费尔巴哈哲学主张人类“总的来说是沿着进步方向运动的信念”简单的当作是唯心的。

简而言之,在《终结》这部分的内容中,恩格斯着重分析了费尔巴哈哲学在哲学基本问题上对黑格尔哲学的突破,这是费尔巴哈最重要的哲学贡献之一,但是也指出了费尔巴哈哲学的唯物性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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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的,主要仅止于哲学的基本问题而已,继续深入下去后就无法坚持这种唯物立场了,更深入的详细分析在《终结》第三部分里得进行。

恩格斯在《终结》一书的第三部分深入分析了费尔巴哈的宗教哲学与伦理学中所体现出来的唯心主义的局限,他认为这些观点的思想性与黑格尔的相关论述比较起来相差很远。

三、恩格斯对辩证唯物主义哲学的阐述及应用

《终结》的第四部分是恩格斯所写全书的核心所在,他在这里简要而详尽地阐述马克思的哲学观点,即:辩证唯物主义,并通过运用这一观点分析人类社会历史与宗教发展来进一步阐明了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观点。从这一部分我们可以清除地看出恩格斯《终结》的主旨,就是从哲学上理清马克思的哲学观与德国古典哲学的内在联系,阐明后者既是对前者的继承更是突破,是适应当时自然科学与社会发展的最高哲学成果,树立马克思的哲学在德国哲学史上的历史地位。

在这一部分开始,恩格斯就比较了深受黑格尔哲学影响的德国哲学家,包括:施特劳斯、鲍威尔、施蒂纳、费尔巴哈和马克思,他认为这些人中只有费尔巴哈和马克思在哲学上有了重大的突破和贡献。

简述哲学的基本问题篇6

2006年10月,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刘卓红教授的专著《历史唯物主义新形态的探索――卢卡奇社会存在本体论研究》。该书是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的最终成果。读罢全书,我有几点想法。

第一,创新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态是时代的要求。

看得出来,刘卓红教授关注卢卡奇社会存在本体论研究,并不单纯是为了客观地评价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史上的一个具有重要历史地位的人物,而是通过评价卢卡奇来力求创新历史唯物主义的形态,或进一步说是创新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态。

创新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态,的确是我国哲学界当前的一项重要任务。改革开放初期的思想解放运动,即关于“实践检验真理标准”命题的讨论,奠定了推进我国理论联系实际,思想解放、敢于创新理论的哲学基础。当前,改革开放已经全面展开并发展到更深层次,社会需要有更深一步的思想解放和理论创新,而开展思想理论创新关键在于哲学的创新,归根结底来说。思想观念的转变就是哲学思想的转变。从当前党中央确立科学发展观,提出以人为本和构建和谐社会理论的指导思想来看,由于社会现实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因此,要求我们必须全面地检讨思想领域的哲学世界,或者说对实现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态的转变作新的思考。

我们国家历来非常重视哲学教育。半个多世纪以来,我们用于干部和学校哲学教育的就是被称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教科书(以下简称《原理》)。这本由教育行政主管部门组织编写的哲学教材已经发行到第5版了,发行总数超过1000万册,加上与该体系和内容基本相同的各种版本的教材,其数量更大得多,足可见其使用范围之广和作用之大。然而,我们不能不承认的是,尽管《原理》的体系和基本内容在半个多世纪里的历史作用获得了充分肯定,但从哲学形态来说,它已经不再适应新时期的要求了。在具体内容及内容的安排上,虽然经过多次修改有很大的变化。但其基本形态源于原苏联斯大林时期的《联共(布)党史》是不争的事实。作为那个时期哲学形态基础的本体论,卢卡奇早已作过批判,“致力于纠正斯大林哲学中忽视主体研究的片面性倾向,着力恢复主体研究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重要位置,是他的一贯态度。”而现在我们最新版本的《原理》虽然在“实践”等问题的阐述上作了较以前更充分的论述。但在几个基础性问题上却仍然基本保留原有的观点。2006年,《学术研究》第5期发表了生教授的《对三个基础性问题的辩证思考》和杨寿堪教授的《哲学原理教科书中若干问题质疑》两篇文章,讨论的都是哲学教科书存在的问题。我在《岭南学刊》第4期发表了《矛盾辩证法质疑》一文,又在《学术研究》第10期发表了《关于哲学原理教科书几个基础性问题的质疑》一文。这两篇文章也都是力求检讨传统哲学形态。试图为构建哲学新形态探路。读了刘卓红教授的这本书,更加深了我对《原理》质疑和探索马克思主义哲学新形态的理解。

第二,哲学的发展是一个不断地进行自我批判的过程。

在刘卓红教授这本书的“导言”中,论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的一元性和多样性的关系。这些论述是很有见地的。“20世纪,马克思主义哲学已从创立和奠定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框架走向了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探索的‘百花争艳’的新时代。一百多年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的历程充分证明了一个道理:马克思主义哲学总是在发展的过程中自觉地赋予自身以创新的品格。”哲学的创新品格,归根结底是哲学本质的要求。哲学被誉为“时代精神的精华”,时代变了而不创新,就失去了哲学的本质。《原理》的哲学形态,是“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时代的产物,现在已经进入“和平和发展”的新时代,出现了市场化、全球化、信息化、社会化等一系列新问题。马克思生活的时代这些问题才刚刚萌芽,马克思以其特有的哲学的敏锐对此作过一些原则性的论述。而时代的这些新特点,现在则成为我们时刻感受到的现实。既然时代的特点和总体都发生了重大变化,那么反映时代精神的哲学能不发生变化吗?哲学原本具有“无定论”的品格,在各个方面都在发生深刻变化的新的时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探索出现“百花争艳”的局面实属马克思主义哲学生命力的体现。

开展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态的创新并非易事,因为这关涉到世界观形态的改变。个别观点的改变尚且不易,世界观形态的改变当然更难。就我们自己来说,要对曾经坚持和教授过的《原理》进行改革,就需要我们坚持哲学的本质,富有强烈的自我批判精神和勇气。所谓自我批判,就是首先要超越自己,要有自己的思想见解。我们平常说人都是有思想的,但这只是就思想活动而言。如果从内容来说,其实大多数人只是思想别人已经思想过的思想,也就是没有自己的思想。什么叫做有自己的思想?1977年去世的著名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布洛赫的第一墓志铭说得好:“思想就意味着超越”。思想家都是在前人的基础上探索而又超越前人的。比如,柏拉图超越了他的老师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又超越了他的老师柏拉图,马克思曾自认是青年黑格尔派,后来又超越了黑格尔,等等。超越就要有所创新,创新才有发展。“对早期不成熟思想的反思和自我批评,是晚期卢卡奇探讨社会存在本体论的理论起点。从卢卡奇整个思想发展过程来看,晚期思想的提出得益于对早期思想的自我反思,是在批判前者的局限中构成完善理论自身、实现理论自我超越的内在动力的产物。”我认为,我们现在特别需要卢卡奇这种勇于自我反思、自我批判的精神。自我质疑、自我反思、自我批判是觉醒的开始。在自我批判的过程中前进,是哲学发展的内在要求。但愿我们的哲学能通过自我反思和批判而早日觉醒。

第三,创新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态的关键是开展本体论研究。

其实,自改革开放以来,人们早已对《原理》的体系和内容提出过许多诘难。对如何建立哲学新形态也作过许多有益的探索。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应如何表述的问题,就有过人的哲学、实践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辩证法、生活哲学等等提法。然而,不可否认的是,直至当今,《原理》的基本框架和内容在哲学教育中仍是主流。何以一种过时的哲学形态却一直难于改变呢?这里涉及哲学本身和哲学之外的很多因素。就哲学本身来说,我看主要有相互关联的三个方面的原因。一是长期以来,《原理》表述的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创新哲学形态就是改变《原理》的形态,要改变一种长期占据主流地位的哲学形态本身就是极其困难的。二是在探索哲学新形态的过程中。人们通常只是阐述对新形态的看法并加以论证,对《原理》的许多问题,特别是基础性问题并没有逐个提出质疑和深入讨论。这就给人一种印象,似乎《原理》除个别提法外,总体来说还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系统

的阐述,因此,“创新”只在原有的框架和内容上作某些调整和改变即可。三是不少力求作出创新的形态,并没有找准新形态的基点。就各个问题的论述而言,似乎都有根有据且有说服力,但没有一个基点,也就难于形成一种新的“形态”。这个新的基点是什么?也是我在思考哲学创新形态过程中一直把握不准的问题。读刘卓红教授的《历史唯物主义新形态的探索――卢卡奇社会存在本体论研究》一书,我似乎有所醒悟:哲学形态改变的关键是本体论。或者说。只有建立在新的本体论基础上的哲学,才能称为哲学的新形态。当然。我们坚持的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因此,新的本体论必须是马克思所阐述的本体论。

刘卓红教授的这本书开宗明义说:“对本体的论证开始了哲学的历史,启动了哲学的传统。哲学发展的历史证明了本体论是哲学最久远的组成部分,是哲学研究的重要领域。……从本体论创立的最终意义来看,它是试图从事物所具有的终极存在、初始本原去理解和把握事物的存在本性,以及揭示事物向前发展的内在根据的一种理想形态。”对于马克思著作中没有直接提出本体论的问题,书中作了较为详细的讨论。其实从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来看,他们曾经考虑过写作哲学的专门著作,但因情况改变而未能如愿。恩格斯在1888年写的《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单行本序言”中说:1845年我们两人决定共同钻研我们的见解,“特别是由马克思所制定的唯物主义历史观”。但后来没有写完。恩格斯在写《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以下简称《终结》)时,找到“作为包含着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就是大家熟知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恩格斯写《终结》,部分地是在马克思逝世后继续做这项工作。他做这项工作并不是直接论述他们所要建立的新的哲学形态,而是首先要批判旧的哲学形态。关于这个新形态哲学区别于以往哲学的特点,恩格斯用了一句十分概括的话来表述,就是“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而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及其他著作来看,“劳动”、“实践”、“社会存在”、“关系”等概念,无疑是马克思恩格斯拟建立的新形态哲学的核心范畴。由此可见,卢卡奇将新形态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概括为“社会存在本体论”是有充分根据的。

简述哲学的基本问题篇7

一、什么是哲学

whatisphilosophy?当我们把有效避免相对主义当成我们时代的哲学问题之时,我们对何为哲学已经有一个先在的判断了,结论先于问题,我们已经把相对主义排斥在“哲学”这座神庙之外,可是这难道不仍旧是理性主义的态度吗?在古希腊语中philosophy的含义是爱智慧,可是何为智慧?什么样的智慧才称得上是哲学的智慧?哲学是理性的东西,曾几何时几乎无人对此有过丝毫疑虑,仿佛它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事,但是这一答案难道不会太显草率和不成熟?“因为我们可以对这个答案提出进一步的访问:什么是理性?理性之为理性,是在什么地方,通过谁人决定的,理性已经自称为哲学之王了吗?如果是的,那么又是根据什么权力?如果不是,那末它又是从何处获得这种使命的角色呢?如果被当作理性的东西只是通过哲学,在哲学史的过程中初次得以建立起来,那么预先宣布哲学是一项理性的事业并不是可靠的意见。”①同理,在我们对理性的合法性进行质问的同时,如果简单的反其道行之,将哲学定义为非理性的东西,这种做法也是大可怀疑的。那么究竟何为哲学呢?有没有一个先验的“哲学”自在地存在于世界某个角落,等待着人类把它找到——这一点似乎不可证实。也许事实是:“哲学”一词的产生只是一个随意的创造,一次语言的事故,正如我们每个人降临人世。所以结论是:可以有许多不同的“哲学是什么”的答案,亚里士多德的,皮罗的,一元论的,多元论的,大家地位均等一视同仁——问题伊始,就又落入相对主义的宜臼。whatisphilosophy?我们应该以何种方式谈论哲学,开启哲学之门的那道魔咒究竟何在?我们能否在哲学之外或者之上谈论哲学?如果不能的话,我们就必须按照哲学的方式在哲学之内谈论哲学,那么这里就又预设了一种现成的哲学方式,一种现成的“哲学是什么”,换言之,我们就已经“在之中”了,我们不得不在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学术传统里,以如是这般的方式去谈论哲学。这里所突显的两个问题在于:1、按照哲学的方式在哲学之内谈哲学,这句话简直等于同语反复,它将把我们扼杀在令人窒息的一成不变的传统当中,永远无法跳出传统学术理念的掌心。2、在“哲学”(传统意义)之外谈哲学(全新意义或者复活古希腊原始意义上的哲学观),那么所谈的是否还是“哲学”(传统意义上的)?——海德格尔将它命名为“思”,并提出了“哲学的终结与思的任务”。海德格尔思想并不是本文研究的最终鹊的,但是它将作为本文研究的出发点和引路人,事实上,我们的确发现海德格尔为我们开启了一条通向哲学之思的道路。海德格尔告诉我们要探讨“什么是哲学”就必须从古希腊源头入手,但这并非因为我们有考古癖或者“尚古崇祖”,而是因为这是一个历史事实,“philosophia”作为一个历史名称把我们的讨论和希腊传统密不可分地联系起来,所以他说:“这个有着希腊名称philosophia,并且以历史的词儿philosophia向我们启示了寻问‘什么哲学’的途径的方向。”②因此对于“什么是哲学”的回答就不是随心历欲怎么都行的,在这个问题不存在任何相对性乃至可能性,而只有现实性。海德格尔强调道:“说它是一个历史的问题意思说它是一个命中注定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它不是一个历史问题,它就是我们西欧现实的这个历史问题。”③在找到“什么是哲学”这一问题入手处——希腊之后,我们将走向何方?我们要遵循的提问方式和思之道路何在?答案依旧在希腊。

我们问“那是什么”,在希腊语中就是tiestin(意为“那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有很多,如“那是一棵树”,“那是一头牛”,对此我们还能进一步问“我们称之为‘树’的是什么东西?”,或“我们称之为‘牛’的是什么东西?”通常理解,上述后一层追问已接近哲学的发问,因为这是对某物的实质和所是发问。但在海德格尔看来,这种追问只是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意义上的问题,例如他们问“什么是美?什么是知识?什么是自然?什么是运动?”这些都是在存在者状态上的追问,而海德格尔关注的是“不仅要为自然、运动或美是什么给出一个精确的界限,而同时也是要对‘什么’的意思是什么给出一个解释。”④所以当他从哲学上,从希腊起源上来问“这是什么”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是在力图重新追问“存在”的意义。“我们找到对‘什么是哲学’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通过历史上对哲学定义的各种说法,而是通过与作为是者之所是(即存在者之存在)而传送给我们的东西的交谈。”⑥那么海德格尔找到了什么呢?“呼应于是者之所是(即存在者之存在)、并直接纳入其中以及展开着的相契就是哲学。”⑥在《存在与时间》、《形而上学导论》多本著作中,海德格尔都着意区分了存在者与存在的差别,并一再指出苏格拉底之后的哲学只着眼于存在者,而遗忘了存在,他们在回答“这是什么”时,只是把“什么”理解成一种范式或理想,一种生存上的,本体上的总体解释性的自明原理,这当然是一条思路,但也只是一条思路而已,并且还不是真正哲学意义上的思路。海德格尔显然不满意这种“建筑术”式的概念体系,他要将哲学眼光推到“是什么”之前的那一步,要在基础本体论、元哲学的层面上谈论哲学,而他如此这般谈论哲学的方法就是现象学的方法。

二、作为方法的现象学

简述哲学的基本问题篇8

1.哲学的问题和命题都是无意义的

维特根斯坦是现代分析哲学最重要的创始人之一,也是分析主义反形而上学传统的第一位肇始者。其前期的哲学代表作《逻辑哲学论》对作为逻辑实证主义[1]中坚力量的维也纳学派曾产生过巨大的影响,以至于这个学派中的许多人在很长一段时期里都把维特根斯坦视为他们的同路人,并把《逻辑哲学论》一书奉为逻辑实证主义的宣言书和“圣经”。在这部着作中,维特根斯坦首次表达了他的反形而上学思想,认为形而上学的根本错误在于企图“说不可说的东西”,其结果却是提出了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和命题”。维特根斯坦对传统形而上学的这一批判,又是建立在他的语言图像理论的基础上的,在这个理论中,他首次提出了语言的界限问题并由此而表明传统哲学的错误之所在,因此,“语言图像论”就是维氏批判传统形而上学的起点和依据。

语言图像论的核心观点是:每一个基本命题,都是一个基本事实的图像。由此又可以引伸出,由所有的命题构成的整个语言系统就是由所有的事实构成的整个现实世界的图像,简言之,语言是现实世界的图像。把语言看作是现实世界的图像,这是维特根斯坦在语言、思想与实在的关系问题上的一个最基本的看法。问题是,通常当我们谈到一个东西是另一个东西的图像时,总是意味着它们之间有某些相似的地方,那么语言与现实之间究竟有什么相似之处呢?维特根斯坦的语言图像说应如何理解才是恰当的?

在我们通常的理解中,“图像”这个概念意味着一种具有可感性质的东西,说一个东西是另一个东西的图像,就是说一个东西再现了另一个东西的某些可感的经验特质,或者说,作为图像的东西与作为原型的东西之间存在着某些经验性质上的相似之处。比如一幅山水画,就是对它的原型——现实中的山水的再现,被再现的就是山水的形状、色彩、方位和大小比例等经验特质。然而,当维特根斯坦说“命题是实在的图像,命题是我们所想象的实在的模型”(4.01)时,并不是在这种“相同的可感性质”意义上来来使用“图像”这个概念的。因为命题是由各个语词构成的,这些语词同现实中的事物之间没有任何经验性质上的相同或相似之处,一个由语词组合而成的命题也不可能与一个由事物构成的事实之间有任何相同的可感性质。所以,维特根斯坦所说的语言图像,实质上是一种抽象意义上的而非经验意义上的“图像”,它仅仅指的是一种逻辑结构图。命题虽然不可能与事实有任何相同的经验内容,但命题的逻辑结构却与构成事实的逻辑结构是一致的。说命题或语言是事实的图像,就是说命题以自身的逻辑结构再现或描绘了现实世界的逻辑结构。可见,命题仍然是一种“图像”,但它不是以可感的经验性质为内容的图像,而是以抽象的逻辑结构为内容的图像。

维特根斯坦始终没有讲得很清楚的是,命题与事实共有的逻辑结构,究竟是经验事实自身所具有的呢,还是我们在运用语言描述它们时才赋予它们的。他有时似乎倾向于认为经验事实自身并无逻辑,事物之间的组合纯粹是偶然的;有时又倾向于认为事实本身是有逻辑结构的。如他说,“在图像和被图示者中必须有某种共同的东西,因此前者才能是后者的图像”,(2.161)又说:“任何图像,无论具有什么形式,一般说来要正确地或错误地图示实在,就必须与实在具有共同的东西,这种共同的东西就是逻辑形式,即实在的形式。”(2.18)联系其上下文来看,认为实在世界本身就有逻辑结构显然更能与维特根斯坦的整个思想观点相协调。他进一步指出,在命题与事实的逻辑结构之间,存在着一种“一一对应的关系”。首先,命题中包含的名称要素与所描绘的事实中包含的对象要素是相对应的,“在图像中图像的要素代表对象”(2·131);其次,命题中包含的名称以某种方式组合在一起,构成一定的逻辑结构,这种结构与事实中包含的对象之间的组合方式或逻辑结构也是相对应的。只有处于这样的一一对应关系中,命题才可能成为描绘事实的逻辑图像。

根据命题与事实的这种一一对应关系,维特根斯坦又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语言的运用是有界限的,这个界限就是经验世界的界限。语言与经验世界具有共同的逻辑空间,这就表明了,语言是与经验世界相对应的语言,它是用来描述经验世界的,而一旦超出了这个经验世界的范围,则没有语言可以与之相对,即不可能用语言来加以描述。如果我们一定要将语言运用到经验世界之外,去陈述诸如“世界整体”这样的非经验的对象时,我们的语言(包括语言所表达的思想)就会陷入逻辑混乱之中。有鉴于此,维特根斯坦就提出了为语言划界的问题,并声明他写作《逻辑哲学论》的根本意图正是“想要为思想划定一个界限,或者毋宁说,不是为思想而是为思想的表达划一个界限”。所谓“为思想的表达划界”,就是要在能够由命题(语言)表达的东西和不能由命题表达而只能显现的东西之间划一条界限:在界限的这边就是实在的经验世界,它是可以用语言来表达的对象;在界限的另一边则是非实在或非经验的领域,它是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的,而“对于不可说的东西我们必须保持沉默”。

需要指出的是,在维特根斯坦的思想中,超出经验之外的东西虽然是不可言说的,但确实是存在的,他称之为“神秘的东西”。他说:“确实有某些不能言说的东西。这些东西显现出自己,它们是神秘的东西。”(6.522)在他后来给友人的一封信中甚至认为,不能言说的东西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他写道:“当时我要写的是,我的着作(指《逻辑哲学论》一书--笔者注)由两部分组成:写在这里的再加上所有我没写的。正是这第二部分是重要的部分。”可见,在承认非经验事物的存在这一点上,维特根斯坦与传统形而上学哲学家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的区别或分歧仅仅在于:传统哲学家认为超感性的世界不仅是存在的,而且也是可以对之进行思考和表述的;维特根斯坦却认为,超越的东西虽然存在着,但我们却不能对之进行思考和表述,而只能保持沉默。然而,传统哲学家经常加以探讨的对象,却恰恰正是这些本来应当对之保持沉默的东西:如作为整体的世界问题、语言的问题、逻辑问题、自我问题、伦理学问题及人生的意义问题等等。据此,维特根斯坦就得出了他对传统形而上学的一个最基本的看法:以往的全部形而上学的根本错误在于,总是企图去思考和言说不可说的东西、神秘的东西,其结果却只能是得到一些既不能被验证同时又不合逻辑的无意义言说。这些言说无所谓真假,因此也就没有意义,所以维特根斯坦说:“关于哲学问题的大多数命题和问题不是错误的,而是没有意义的”。

对于无意义的哲学命题,就必须把它们从我们的语言系统中清除出去,而这首先是要为语言划定一个界限。当把哲学命题从语言中清除出去之后,剩下的就只是自然科学的命题了。维特根斯坦说,除了自然科学的命题之外,我们不要说任何其它的事情,因为“一切真命题的总和就是整个自然科学”。但这里又出现了一个问题:当哲学不再去陈述超经验的对象时,它又不能归在经验科学之内,那么哲学还能做什么呢?维特根斯坦的回答是,哲学应当是一种旨在澄清思想或命题的活动。“哲学的目的是使思想在逻辑上明晰。哲学不是理论,而是活动。哲学的工作主要在于解释。哲学的结果不是一定数量的‘哲学命题’,而是命题的澄清。哲学应该使思想清晰,并且为思想划定明确的界限”。这就是说,哲学仅仅是一种为语言划界并进行语言分析的活动而不再是一个命题体系,它的主要工作任务就是澄清并纠正我们思想和语言中的逻辑错误。然而颇有意思的是,《逻辑哲学论》全书中所提出的七个基本命题,却恰恰是一个命题的体系;它们所探讨的那些问题,也正是属于“不可说的”的超经验领域的。就是说,维特根斯坦一方面极力反对提出任何超经验的哲学命题,但另一方面他自己却又提出了这样的一些命题。对于这种矛盾的状况,维特根斯坦就申明道:“任何了解我的人终究要认识到我的命题是无意义的。这些命题只是他用来攀登的阶梯,当他超越了这些阶梯之后,他必须抛弃这个梯子。他必须超越这些命题,然后才能正确地看这个世界”。然而,对于想要表明他的哲学命题的无意义性而言,这个申明显然并不是很有说服力的,相反,我们看到的是,正是被他称之为“无意义的”的许多哲学命题,构成了我们进行其它科学研究活动所必须的前提即“梯子”。

2.拒斥形而上学

以维也纳学派为代表的逻辑实证主义,是分析主义思潮中反对形而上学态度最坚决、言辞也最激烈的一个流派,正是这个流派的代表人物卡尔纳普断然地提出了“拒斥形而上学”的口号。维也纳学派受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中的经验主义、逻辑主义的影响很大,并直接继承了他的“形而上学是无意义的陈述”这一反形而上学的基本观点。但在具体论证这个观点时,他们的理论依据又有所不同。《逻辑哲学论》是从语言图像理论出发来说明形而上学命题的无意义性的,而维也纳学派则主要是根据可证实性原则提出了他们的“拒斥形而上学”的口号。

所谓可证实性原则,它是判定一个命题是否有意义的原则或标准。在维也纳学派的成员看来,一个命题的首要问题不是它的内容是否真实,而是它是否有意义,因为命题必须首先是有意义的,其次才谈得上它的真假问题。判断一个分析命题是否有意义是依据逻辑,而要判断一个综合命题是否有意义,在根本上就必须看它是否有被经验证实的可能性,或者说是否可以指出通过经验来证实它的方法。如果这样一种经验证实的方法是存在的,那么命题就是有意义的,反之,则是无意义的。这种诉诸经验证实方法来判断命题是否有意义的原则,就是维也纳学派所主张的经验证实原则或可证实性原则。正如维也纳学派的领袖人物石里克所说:“理解一个句子的意义,就等于陈述使用这个句子的规则,也就是陈述证实(或否证)这个句子的方式,一个命题的意义,就是证实它的方法。”而最基本的命题总是与一定的经验相关,因此“没有一种理解意义的办法不需要最终涉及实指定义,这就是说,显然是全都要涉及‘经验’或‘证实的可能性’。”维也纳学派的另一位代表人物卡尔纳普更明确地指出:只有当一个命题或语句是一个表示观察或知觉的基本命题的真值函项时,或者说,只有当一个命题或语句可以还原为一个表示观察或知觉的基本命题时,这个命题或语句才具有意义。这就是说,命题的意义要取决是否可以还原为一种经验观察的方法。

然而,当可证实性原则一旦被运用到实际中,立刻就会暴露出它的局限性来。因为按照这个标准,许多涉及到自然科学基础的命题,都会因为不能诉诸于经验观察而要被排除在有意义的命题范围之外了,这显然是不能允许的。因此,为了克服可证实性原则对命题意义作了过分狭窄的限制这一缺陷,卡尔纳普后来就对这个原则进行了修正,提出以“可验证性原则”来取代可证实性原则。在他看来,只要能够对某个语句提出任何可以设想的观察结果来做出肯定或者否定的证明,那末这个语句就是具有认识意义的。换言之,只要从一个命题能够引伸出一些可以诉诸于经验观察的真实命题,那么这个命题就是有意义的。并且,“可验证性”并不是一种完全的证实,而只是一个逐渐增强确证的过程。他说:“如果证实指的是对真理做出一种决定性的和最终的确定,那么,我们就会看出,任何(综合的)语句都是不能证实的。我们只能对语句做出愈来愈多的验证。因此,我们以后谈论验证的问题,而不谈论证实的问题。”他又说,“在许多情况下,有了数量不多的肯定的例子,我们就达到了实际上足够的确实性,于是我们便停止实验。但理论上永远存在着把检验观察的序列继续下去的可能性。所以在这里任何完全的证实都是不可能的,却只是一个逐渐增强确证的过程。”

无论是根据可证实性原则还是可验证性原则,形而上学命题都被视为是没有意义的言说。形而上学命题表面上看具有综合命题的语法形式,但它们实际上是不可能得到任何经验的证实或验证的,换言之,它们表面上好像是在陈述一些事实,但实际上并无事实与之相对应,因此它们并不是有意义的综合命题而只是一些毫无意义的说法而已。跟维特根斯坦一样,逻辑实证主义者也认为,形而上学试图把握诸如世界的本原、本质这样一些“纯粹性质的内容”,是一切错误的根源,是造成其无意义性的根本要害所在。但是,在维特根斯坦那里,不可说的东西总还是存在的,而在逻辑实证主义者那里,不可说的东西根本也是不存在的,而只是一些主观的体验。如石里克就认为:“形而上学者的努力一向集中在这一荒谬的目标上,要用知识来表达纯粹性质的内容(事物的‘本质’),也就是要说那不可说的东西。性质是不能说的,只能显示在体验中,而认识是与体验毫无关系的。因此形而上学的没落并不是因为解决它的问题是人的理性所不能胜任的事(像康德所想的那样),而是根本就没有这种问题。”不可说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因此关于它的问题也是不可能存在的。卡尔纳普更极端地认为,形而上学哲学家们是用科学语言来做本应该是文学艺术做的事情,即在概念思维中来表达他们对世界的主观体验。这样的结果就只能是,一方面形而上学对科学没有任何贡献,另一方面又不能像真正的艺术品那样充分、恰当地表达人的生活感情,因此,形而上学只是一些空洞的、毫无意义的言辞。

对于这种无意义的形而上学言说,卡尔纳普又将它们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构成命题的语词没有意义,如“神”、“始基”、“自在之物”、“理念”、“无限”、“绝对”、“自我”等哲学术语,完全没有经验对象与之对应,因此它们只是一些无意义的词;另一种情况是把有意义的词用违反逻辑法则的方式组合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句子,其实没有逻辑结构,当然也不可能有经验事实与之相对应。上述这两种情况,就属于应被拒斥的形而上学之列;所谓“拒斥形而上学”,就是要通过对语言的逻辑分析来把形而上学的命题统统从人类的知识系统中清除出去。卡尔纳普这种激进的态度自然就要受到来自各方面的批评与反对,后来他本人也意识到,他的上述看法是过于简单化了,作为对批评的一种回应,于是又提出了一种修正的说法。他指出,语言可以划分为对象句和逻辑句两类,前者陈述对象,后者陈述句法,说话方式相应地有“内容的”和“形式的”两种。哲学命题实际上是用内容的说话方式来表达形式的说话方式所要表达的意思,也就是说,它表面上陈述的是事实,实际上是对语言句法规则的表达。但在形而上学中,内容的说话方式往往掩盖了形式的说话方式,以致人们以为这些命题是描述某种实在对象的。因此,以往的哲学命题并不一定就是无意义的,只要我们把被内容的说说话方式掩盖了的形式的说话方式揭示出来,正确地认识到命题中所表达的句法内容,那么哲学命题仍然是可以有意义的。这样一来,实际上就是把陈述存在的哲学命题转换成了表达语言规则的句法命题,哲学对存在(对象)的研究也就变成了对语言句法规则的研究了。

3.本体论承诺是科学理论的必要前提

维也纳学派的成员不断地修正他们的理论,对他们的可证实性原则和反形而上学口号提出越来越宽泛的解释,这恰好表明了在他们的理论中,存在着许多其自身无法克服的缺陷和矛盾。为了克服这些缺陷和矛盾,继逻辑实证主义之后,分析哲学内部又发展出来了一些新的流派,其中比较重要的有将实用主义与分析哲学结合起来的逻辑实用主义,蒯因就是这个学派最主要的一位代表人物。蒯因在批判逻辑实证主义的基础上提出了他的“整体论”的经验检验理论和本体论承诺的观点,这可以看作是对逻辑实证主义的一种批判性的继承。虽然他不象逻辑实证主义者那样断然声称要拒斥形而上学,相反,在一定意义上他承认形而上学命题存在的意义和合法性。但他又把形而上学命题的意义仅仅限定在理论体系所必须的假设前提上,从而在根本上并未超出维特根斯坦和维也纳学派对形而上学的基本看法,这就是:形而上学命题并未陈述任何经验事实。换言之,蒯因实际上是以一种迂回的方式,继续将形而上学-哲学置于一种与陈述任何实在对象都无关的境地。

蒯因的“整体论”的经验检验理论是其全部思想的出发点,它的基本思想是这样的:经验的检验始终只是针对命题的整个体系的,而不是针对孤立的命题;不论提出什么样的经验检验,都不能单独地证明某个命题是假的或真的,因为对命题体系中的其它命题作些调整,总是能够抵消这种反证。比如“所有的天鹅都是白的”这个命题,属于我们关于鸟类所有知识的一部分。当有人发现了一只黑天鹅时,他可以根据他关于鸟类的其它知识而说这只黑色的鸟不属于天鹅类,由此就能保证原先命题不被否证。实际上,当一个理论体系与经验发生冲突而需要对体系的有关部分加以调整时,科学家们总是根据保守主义原则--尽量用已经熟悉的原理来说明新的现象,和简单性的原则--尽可能用较少的定则来解释较多的现象,来进行这种调整。因此,一个假说是否要被科学家接受或否定,不仅取决于有关的观察或实验的结果,而且还取决于科学家要求保守性和简单性这两个主观条件。这样一来,蒯因就把逻辑实证主义关于每一个有意义的命题都可以用经验加以证实这个基本原则,重新解释为具有经验意义的是我们的整个知识体系,因此应当把知识的体系而不是孤立的个别命题当作经验检验的单位。

在这种“整体论”的经验检验理论的基础上,蒯因就提出了“本体论的承诺”这个概念。在他看来,本体论承诺是必要的,当一个人谈论某种事物或接受一种理论时,他就有义务接受某种本体论的论断。也就是说,我们只有预先设定某物是存在的,才能来讨论某物是怎样的。我们接受一种本体论,同我们接受一个最简单的、可以把原始经验的零乱材料置于其中并加以整理的概念框架是等同的。他声称:“一旦我们择定了要容纳最广义的科学的全面的概念结构,我们的本体论就决定了。”然而,这种本体论承诺又具有约定的性质,就是说,当我们断言某某事物存在时,其实是在约定某某事物是存在的,也就是做出一种本体论的承诺。至于该事物是否存在,这个问题实际上是不重要的,至少是在制定一种理论体系前问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做出某种本体论承诺的目的是要据此而建构某种有效的理论体系,因此关键的问题在于这种本体论承诺和它所属的理论体系是否是恰当的、有效的。依据“整体论”的经验检验原则,检验理论体系有效性的方法是从中推导出一些观察陈述来,看它们是否跟感觉经验相协调。如果它们跟感觉经验相协调,那就说明这个理论体系是有效的,可接受的,同时也就表明了该理论体系中的概念所指事物的存在,反之,则不承认它们的存在。这就是说,一个理论体系被经验检验为有效的、可接受的,那么它所包含的某物存在的本体论承诺就是有效的、可接受的,而不管该事物究竟是否是实际存在的。

蒯因的上述这番论证表明,他实际上是把本体论问题完全归结为了一个语言的问题。在他看来,我们之所以有义务承认某种对象的存在,是因为我们的语言中有关于该对象的词语在起作用。他承认物理对象和抽象实体的存在,但这只是一种在理论中或语言中的承认,目的是为了保证指示该对象的词语在语言使用中有效地发挥其作用。他把哲学包括科学中的所有基本概念都看成是为了便于说明问题而做出的理论假设,它们与宗教神话没有本质的区别。他说:“物理对象是作为方便的中介物被概念地引入这局面的--不是用根据经验的定义,而只是作为在认识上可同荷马史诗中的诸神相比的一些不可简约的设定物。……从认识论的观点看,物理对象和诸神只是程度上、而非种类上的不同。这两种东西只是作为文化的设定物进入我们的概念的。”[10]至于在说明世界的本质时出现的多种不同的本体论,只是一些不同的概念框架而已,它们在不同的场合下有不同的作用。我们选择一种本体论或一种概念框架的标准,不是看其是否与客观实在相符合,而应当以怎样建立起更有效、更具解释力的理论体系为标准。本体论问题就是为科学理论选择一种方便的语言形式、一个方便的概念体系或概念框架的问题。至此,蒯因就把以陈述存在为目的的哲学本体论,完全转化成了为科学选择恰当的概念框架的实用主义的本体论;他虽然也承认本体论概念及其命题是有意义的,但只是作为构成一个理论体系的概念前提而有意义。在否定本体论概念和命题具有实在的内容这一点上,他同逻辑实证主义者并没有什么根本的不同。

4.分析哲学的局限及其启示

在我看来,上述分析哲学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批判,尽管在现代哲学史上造成了较大的影响,但从总体上和根本上来看是不成功的,其原因就在于:

第一,分析哲学依据经验主义(科学主义)的意义标准来反对形而上学是站不住脚的,不得要领的。经验主义的意义标准只能适用于经验科学,然而在人类的知识体系中,除了有经验科学外,还有非经验的学问,哲学就是一种非经验科学的认识活动,它就不适宜用经验标准来对之加以检验。将经验证实或经验验证原则作为理论话语唯一的意义标准或尺度,以此来衡量人类的一切认识活动,这本身就是经验主义的一个教条。实际上,人类的相当一部分知识既不是主要从视觉或听觉这样的感官经验获得的,也不是通过感官经验就可以验证其真假的。比如我们由“内知觉”所获得的对我们自身的意识结构、先天概念框架的把握,我们关于世界的存在、人的存在以及人的某一方面活动的认识和把握等,甚至包括逻辑实证主义(经验主义)自身所提出的那些基本命题,如经验证实原则,显然都不是能够诉诸于经验的检验的。这些认识领域恰恰就是哲学的领域,也是经验科学所达不到才由哲学来承担其认识任务的领域。如果把这些认识内容都作为形而上学的无意义言说从知识系统中通通清除出去了,其结果只能是造成我们人类知识范围的缩小而不是扩大。

第二,分析哲学拒斥形而上学的一个直接结果,就是把哲学的未来发展走向局限在对语言的分析工作上。也就是说,在他们看来,当形而上学被解构之后,给哲学剩下的唯一问题就是语言的问题,哲学的唯一工作就是通过语义分析来澄清命题的意义。如石里克所主张的那样:“哲学不是一种知识的体系,而是一种活动的体系,……哲学就是那种确定和发现命题意义的活动。哲学使命题得到澄清,科学使命题得到证实。”[11]但是,我们也看到,语言问题并不是人类生存活动中的唯一问题,甚至不是真正最始源和最根本的问题,人类生活的领域是如此之广泛,而语言活动只是其中的一种活动,语言问题也只是其中的一类问题。如果把哲学仅仅限定在对语言问题的研究上,这实际上是缩小了哲学思考的范围,从而也是弱化了哲学关照和影响人类现实生活的能力。因此,分析哲学为哲学所指出的未来出路是并不可取的,哲学必须超出单纯的语言分析工作才会有真正的发展和突破。

第三,分析哲学并没有认识到传统形而上学的真正错误之所在,因此它自身实际上一直都陷在传统形而上学的思维框架之中。传统形而上学的一个根本错误或要害之所在,就是它在现实世界之外又虚构了一个超感性的“本体”世界,并把它作为哲学运思和把握的对象,而这正是造成哲学与现实生活错位与背离的根源。分析哲学家们对形而上学的这一错误并未有很清楚的认识,因此他们在传统形而上学的那种实体性的本体论世界时,又不自觉地在建构着一个新的语言化的本体论世界。不管是写作《逻辑哲学论》时的维特根斯坦还是维也纳学派的成员,他们都把建构一种理想语言作为自己追求的目标。这种理想语言就具有“本体”的意味:语言的本质(逻辑本质)是世界的本质,语言的界限是我们世界的界限,我们的整个世界在本质上就是语言(逻各斯)的世界,一切问题在根本上都可以归结为语言问题来解决。这种将世界还原为单纯的语言世界,又将其抽象化为一种逻辑架构的做法,正是传统形而上学思维模式的典型表现。可见,分析哲学虽然以反形而上学标榜自己,但它实际上却不自觉地成了传统形而上学思维模式的一位现代传人。

尽管存在着上述的这些缺陷和问题--它们使得分析哲学对形而上学的拒斥并不成功,但我们也要看到,现代分析哲学确实也取得了许多颇有价值的理论成果,无愧为为现代哲学中一个特别重要的哲学流派。

简述哲学的基本问题篇9

关键词:整体论;自然主义;构成主义先验论;理论确证

中图分类号:n03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257-5833(2017)04-0109-09

作者简介:贾向桐,南开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天津300350)

科学理论的结构和确证问题一直是科学哲学讨论的核心命题。20世纪以来,逻辑实证主义的公理化标准观点(theReceivedView)居于科学说明的统治地位,但随着奎因-迪昂命题的逐步深入人心,整体论日益成为解释科学理论(包括理论结构以及确证等中心问题)的支配性主张,科学理论的整体论命题已经深入人心。整体论对科学理论的解释主要包括两大部分内容,即对科学理论的结构和确证问题的说明。但国内学界对整体论的讨论长期以来主要集中在科学理论的确证方面,而对科学理论结构的整体论说明维度还关注不够,这正是本文主要反思的核心问题:整体论对科学理论结构的描述是否完全合理?具体来说,我们将依据弗里德曼(m.Friedman)新近提出的“构成主义先验论”(constitutivistapriori)评估逻辑实证主义的思路,重新结合奎因、卡尔纳普以及后实证主义科学哲学对待整体论命题的思路,从结构功能主义的新视角来论述科学理论结构和整体论阐释的意义及其问题。

一、整体论、意义理论与科学理论的造

自然主义整体论(naturalisticHolism)主张提出以来,科学理论的整体论观念日益为人们所接受,以基础主义为主要依据的传统等级式的科学理论模型逐渐失去市场。其中,对科学理论整体论描述最典型的代表正是奎因本人,他曾作过一个非常著名的判断:“我们的所谓知识或信念整体,从最具偶然性的地理学以及历史学,直到深奥的原子物理学定律甚或纯粹数学与逻辑学,都是一种人工的构造物(man-madefabric),只有在其边缘和经验发生触碰。”1但这个人工制造物的内在结构具体是怎样的,也就是说理论内部要素处于何种关系呢?奎因给出的答复是,“在理论边界场所与经验所发生的碰撞会引起内部领域(力场)的再调整。这使得我们陈述的真值被迫再次重新分布”2。我们对此通常的解释是理论内部命题陈述(要素)之间的真值变化在原则上可以是任意的,这只受到经验以及科学家意愿方面的影响,因为“整个力场(理论)被边界条件、经验的影响是如此有限,以至于它在面对任何单一相对经验时如何重新评价这些陈述的可选择空间是很大的”3。然而,奎因的回答还是过于简略,下面我们将其论述分为三个方面内容予以解析和说明。4

(1)经验对理论命题验证的不确定性

经验证据对理论内容的检验具有不确定性是人们对整体论最显而易见的解读,“我们的知识可以被描绘成一个宽泛意义的信念之网,它作为一个系统整体对沿着边缘的感觉经验刺激做出反应,相应的,我们只能判断出它们距离中心程度的差异以及稳定性的程度”5。整体论命题本身的提出正是源自于对传统证明或确证理论的独断性批判,经验与理论之间的决定和验证关系是存在不确定性的,因为“对事物的理论描述(物理学、经济学等)通常是一个复杂的假说系统。这个综合体内部包括一个或多个最基本的经验理论的原则、定律、辅假说和边界条件等。冲突性的经验数据的出现只意味着作为整体的理论存在问题,但综合体的哪一部分是错误的、需要修改,仍不明确”6。即,科学理论中命题经验意义的对象或单位是整个自然科学信念,而非某个单独经验,这样,“经验和形式科学形成一个不可分的信念之网”7。鉴于这一部分的相关内容已有大量讨论,这里不再详细分析。

(2)对先验知识的彻底否定:理论命题之间的平等性原则

由于经验对理论决定所具有的不确定性和不充分性,使得理论内容都难免被日后经验修正,也即是说理论系统中的任何命题和判断都是可以变动的,它们并不拥有特殊的地位。换言之,它们都非先验性的,以经验为基础,“知识概念是‘整体论’的。科学知识在本质上是一个相互关联的判断系统,其概念从系统中的相互关系中获得意义”8。这可以看作是传统认识论融贯主义的一个变种,奎因同样强调知识信念之间整体性的相互关系,弱化进而否定了知识信念之间的等级和分层关系。从理论渊源来看,这一主张主要是通过对逻辑实证主义分析命题与综合命题二分的否定来实现的,“传统先验真理概念,即凡是理性的人都不会拒绝的必然真理(像1+1=2或三角形的内角和等于180°)已经被奎因的分析决定性破坏了”9。可见,奎因将论证的关键定位在了何谓“先验知识”的理解问题上,这就是对经验论教条的反驳思路:先验知识作为“不可修正的,即时髦的‘认识的必然性’”并不可能,这“就是说对它的认知是独立于所有经验的”的观念存在问题。10

既然一个理论系统中所有命题和陈述都同样面对经验证据的考验,我们对其真值的调整在原则上是可以不受任何条件限制的,那么这些命题之间的关系就不存在决定和被决定的限制,其地位只能是平等的。这是迪昂-奎因整体论命题的一个理所当然的逻辑结论,弗里德曼分析说,“严格来说,经验证据――无论支持还是反对――遍布集合体的所有成分,这是我们科学系统的整体,其中所有要素都要平等地面对‘经验的法庭’”,所以,“对奎因来说,所有信念,包括逻辑和数学,在经验上均是平等的”1。事实上,自然主义整体论的平等主义也正是奎因所谓没有教条的经验主义的本意,他以反还原论和分析-综合二分为两大基本教条来驳斥传统逻辑实证主义的等级式科学观。自然主义认为,传统科学观所坚持的是一种具有等级的基础主义认识论,“等级论的概念强调科学是一步步在经验基础上建构的,以至于低层次理论有依赖于更高层次知识”,而“整体论,现在非常流行的立场,则承认科学认识结构存在的‘循环’和相互依赖关系,或者至少坚持认为科学的大部分内容可以被视为一个单元,它们是作为一个整体来面对经验的”2。于是,命题与命题之间的等级关系被打破,平等性原则支配了科学理论的内在结构。

(3)自然主义与科学理论的动态发展

整体论对科学理论的平等主义解读,其根本目标还在于要确立一种自然化的认识论,以说明科学理论的经验化基础。弗里德曼分析说,“对卡尔纳普主义在先验真理和经验真理之间二分的拒斥,其相应的结果便是哲学自然主义的提出”,3用自然主义解释科学理论的结构与属性问题。在此问题上,否认先验知识的存在仍是自然主义的核心信条,即“放弃第一哲学的理想”,才能将经验主义推向极限,“自然主义没有放弃认识论,但只是将其吸纳入经验心理学。自然科学自身告知我们关于世界的信息仅限于表面的刺激,这样认识论的问题转变为了一个自然科学的内部问题”4。如此一来,理论内部命题的平等性原则便有了经验主义作为基础,传统理性(哲学)-经验(科学)的两极统而为一,奎因式的科学理论的“中心-边界”(center-periphery)结构取代了逻辑实证主义的形式化等级结构。

相对于逻辑实证主义的静态科学模型,整体论赋予了这种“中心-边界”模型以动态属性,这有助于克服对传统科学理论僵化静态理解的局限性。这也是自然主义获得普遍关注和支持的关键因素之一,库恩以及后来的拉卡托斯等人都或多或少从中获得了灵感。弗里德曼以牛顿力学理论为例具体分析了自然主义整体论视野中的动态科学结构的思路:在奎因式的自然主义的理解中,牛顿理论主要包括三个主要部分,“一种新形式的数学,微积分,用于处理极限过程和变化的瞬时速度问题;三大运动定律中新的力和物质概念;新的普遍自然定律――万有引力定律”5。这三个部分是平行并列的,而且,“这三个方面的进展本身都是一场革命,它们都是牛顿在同一科学问题的背景下引出的:提出一种关于地上和天体现象运动的统一数学理论。既然所有这些科学进展都是由此激发的,科学家对这些自然现象问题的研究,共同构成了问题的答案。奎因的整体论图景看起来是非常正确的。这个科学知识之网或集合――数学、力学、引力物理学――同等地共同面Α经验的法庭’的检验”6。所以,物理学(科学理论)的提出和发展正是理论与经验互动作用的结果,相应地,科学理论的层次和结构归根到底也是经验或自然主义认识的产物。

二、平等原则的意义理论基础与先验构成性原则

自然主义整体论将科学确证的单位由单个命题或陈述转移到理论系统的整体,用逻辑实证主义的话说就是把意义赋予语言全体。这是整体论平等原则的理论基础,也是我们重新理解整体论的主要参考点之一。由于这一问题起始自于逻辑实证主义,我们的考察也从这里开始,主要结合卡尔纳普、奎因等人对意义以及整体论的观点进行分析。

众所周知,在逻辑实证主义那里语句意义是二分的:关于观念与观念之间关系的知识是分析性的,即分析命题;事实与事实之间关系的知识则是综合的、偶然的,即综合命题。这两种不同命题陈述共同构成科学理论结构和层次的基本框架,但其意义(包括确证)却是可以指向不同陈述范围的。由此,科学语句意义的基础有所不同,那么它们之间的关系就相对更复杂,我们难以简单判断说命题或陈述之间的关系是并列或平等的。而且,卡尔纳普还将陈述命题的意义界定为在某种语言框架之下存在的经验或分析命题的意义,命题陈述的“‘正确’、‘有效性’和‘真理’概念的标准是相对于某一形式语言或语言框架的选择来说的”1。可见,逻辑实证主义通过分析命题与综合命题的二分,微妙地维持了科学理论在结构上的平衡,并没有因为新科学革命的发展和变革进而支持“几何概念(分析命题)的经验化理路”。2弗里德曼进一步分析说,逻辑实证主义“对物理学理论的时空框架做经验主义的解释”仍持保留态度,“因为在他们看来,虽然康德将几何学理解为先验综合判断是错误的,但在物理学时空框架和经验定律之间划界的方法仍是正确的”3。和奎因的自然主义不同,卡尔纳普等人在承认整体论命题意义的前提下,将语句意义基础问题最后归结为某种约定性,“在整体论的经验主义(holisticempiricism)那里,他们采用了彭加勒约定论的变种。这种约定论是石里克对相对论解释的核心”4。在《语言的逻辑构造》等经典著作中,卡尔纳普用具有约定论属性的语言框架或语言系统来描述意义的基础问题,“这些形式的系统是任意的,特别是它们包含经典的逻辑规则、直觉逻辑等。没有‘正确性’概念可以应用到这些语言规则的选择上,这种选择是由宽容性原则支配下的纯粹实用的”5。进而,卡尔纳普还把约定论与实用主义联系起来,“语言框架的选择是一个约定问题。采纳哪一个语言框架的选择(或回答外部问题)一定诉诸于实践而非理论原因”。6

由此可见,卡尔纳普等人的等级模型也认真考虑到了整体论命题,但他们仍坚持认为要在约定与事实、非经验与经验之间做出区分,也就是“在逻辑和物理原则,即所谓的L规则(L-rule)与p规则(p-rule),分析语句与综合语句之间做出区分”7。但面对同样情况,奎因的整体论命题却要消解这种二分,得出平等主义的结论。那么,卡尔纳普与奎因之争得出如此不同结论的原因是什么呢?

其实,普特南已经揭示出了问题的核心症结所在:分析语句与综合语句之间的区分究竟是程度上的还是种类上的?8很明显,卡尔纳普等所坚持的是种类上的差别,而奎因则认为这两类命题只是程度上的差异。如果两者只是程度方面的区别,我们当然就可以通过某种途径使之归于一方,它们在此意义上应该是地位平等的,这正是自然主义的方法――把所有命题全部经验化。但很明显还有另外一条思路,即这两类命题属于不同种类,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无法再按照自然主义的思路将其归为某一类型,它们只能分别归于不同的来源,具有不同的属性和作用。9所以,考察命题的属性便成为解开双方争论的核心问题:分析命题和综合命题的差别在哪里?休谟以来人们就对此形成的普遍共识是:分析命题(先验知识)是确定无疑的知识,是不可修正的,即具有所谓的先验性;综合命题是关于事实的判断,不能仅仅停留于意识之内,它具有偶然性和变动性,是受经验影响和决定的。可见,知识命题的先验属性是问题的关键,我们可以进一步把问题归结为如何理解知识的先验性概念。1奎因把知识先验性理解为“具有自己独立于经验意义的科学语句”。2在他的理解中,“科学史已表明把先验知识概念理解为不可变更的真理是没有意义的”,3这是奎因自然主义得出的重要背景,因为所有科学命题既然都是可变动的,那么它们之间就没有质的差别,在本质都是一样的。

但我们应该注意到,独立于经验的不可变动性并非所谓“先验知识”的唯一属性。弗里德曼等人已经指明,早在康德对先验性的界定中也不是只有“不可修正”这一条属性,遗憾的是奎因等人没有进一步深入探讨康德另一条先验性的基本内涵――“构成性”。“构成性”是我们要反思自然主义“平等性”原则的主要理路。从历史上看,新康德主义以及早期逻辑经验主义都有意无意地发展了康德的构成性观念。其中,“新康德主义认为,新数学-物理学的发展确实破坏了严格意义上康德的直觉确定性概念以及欧式几何的经验-构成性(experience-constituting)特征,特别是康德关于时空在物理学中保持有效性的‘超验’功能整个最基本的洞见”4。卡西尔等人都主张将构成性作为理解和发展科学哲学的主要道路。之后,“莱辛巴赫区分了两种康德式先验性的意义――一方面是在任何时间内的必然性、不可修正;另一方面是科学知识对象概念的构成性”,“前者的意义必须抛弃而后者一定要保留下来”5。为此,弗里德曼指出,“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我们已经意识到康德所想象的特殊先验框架并不具有唯一性”,科学史已经证明所有科学知识命题都可以被修正,“毫无疑问,这种经验自然科学的可能性条件或必要假设不应该被视为在任何时间都是僵化不变的,可以免于修正。当然,我们也不能由此得出结论,这种先验数学框架不再具有康德首先表述的‘构成性’功能特征”。6其实,“康德对科学知识的分析正是建立在‘纯粹’与‘经验’严格区分的基础之上的”,科学知识的“纯粹部分即先验综合判断”;它代表经验部分的可能性条件,在此意义上,“先验综合判断是经验对象的构成性条件”。7

所以,相比于康德强的先验性概念,我们这里所谓的先验性原则或先验知识只是相对性的,“在物理知识中,总有一些陈述(如f=ma、e=1/2mv2、欧几里得几何学)具有特殊的地位,普特南称之为框架原则(frameworkprinciples),在他看来,这些原则相对于其它知识来说拥有先验或必然地位”8。正是由于科学理论中不同理论或命题在地位和作用上的差异,形成了我们对“先验知识”概念的新理解,“只有构成代表着科学先验原则的本质特征”。9相比于奎因的自然主义解读,卡尔纳普以及后来的弗里德曼等人更多是从理论的结构和因果视角来理解先验性问题的,“不管这些先验原则是如何提出的(例如约定或者溯因推理的结果),相对于知识整体它具有定义或准定义的地位”10。所以,“‘相对先验知识’概念在卡尔纳普、莱辛巴赫以及其他逻辑实证主义者思想中起着关键作用。虽然逻辑实证主义放弃了康德式的先验综合判断,但他们坚持了康德的一个核心信念:在经验研究的确定规范的(超验)层面和规范管理研究自身的(经验)层面的二分”11。这些思想为我们探讨先验性与平等原则提供了思想来源。

三、自然主义、先验知R与理论结构的不对称性

下面我们将依据以上对整体论意义理论与平等性原则关系的思路分析第二个问题,即自然主义整体论对科学理论结构以及动态发展说明的意义与不足。

(1)整体论对理论结构的说明的意义

奎因-迪昂命题动摇了传统标准科学哲学的基础,“奎因对分析真理概念的攻击,既挑战了卡尔纳普对逻辑和数学特殊先验地位的解释(因为真理源自于所采纳的语言框架),又评判了其对哲学非经验特殊地位的解释(认识论,作为应用逻辑学的分支)”1。具体来说,整体论命题对科学理论内在结构意义重大,它在否定先验知识存在的同时,也“为当代哲学自然主义提供了最强支持”。2从逻辑上看,奎因的自然主义推理相对很彻底:如果像传统经验主义那样勉强保留理性与经验的二分,那么科学理论的结构无形之中也会存在着某种二分和等级层次,如此以来经验主义原则事实上没有贯彻到底,“观察必定是信念为真的最后裁判者”的观念仍存在悬念。3而自然主义则为科学知识的经验化提供了最终的基础,所有理论元素的性质归根到底可以归之于经验。换言之,在经验面前,科学理论中的全部理论元素和构成部分在属性和功能上都是平等一致的和对称的,这是整体论命题所蕴含的基本意义。如此看来,自然主义对科学理论结构构成的说明是非常完美的,甚至我们可以说自然主义将认识论的语义学进路(Semanticalapproach)发展到了极致,达到了在逻辑上的自洽,这也意味着语义学传统走到了理论的极限。

(2)整体论说明的“不对称性”反驳

当然,自然主义的整体论说明并非无懈可击,它和逻辑实证主义仍存在着一致性难题,那就是对自然科学的相对静态化和非历史性理解。逻辑上的自洽并不等于就是现实的和真实的,自然主义的非历史性问题主要表现在其描述的理论在结构和功能非对称性方面。

弗里德曼在批评整体论自然主义对科学发展问题说明的时候指出了这一点,“在牛顿的新综合中的不同要素实际的功能存在着不对称性。例如,微积分数学和牛顿力学定律表述之间的关系。牛顿第二定律断言力等于质量与加速度的乘积,而加速度则是速度变化的瞬时速度;所以如果没有微积分第二定律甚至都不能表述或写下,更不要说描述经验现象了”。4因此,“微积分和牛顿运动定律的组合不应该被视为理论要素对最终结果起着对称的、相同作用的集合。因为理论联合体的一些要素可以甚至被忽略掉,而另一些可以保留其意义和真值不变。在这个例子中,微积分并不是简单作为理论联合体的一员,而是作为其它理论成立的一个必要条件,否则联合体的其它部分根本没有意义或真值。所以,牛顿理论的数学部分为所有元素提供了语言或概念的框架,我们可以说,只有在此基础上理论才能得以表述”5。弗里德曼还指出,这种理论要素功能的非对称现象不是个案,例如“类似的关系也存在于牛顿力学和引力理论之间。万有引力定律指出,宇宙中两物体之间的引力和它们的质量成正比,和它们的距离成反比”,进而言之,“如果没有牛顿力学定律,万有引力定律将没有经验意义,也谈不上对经验现象的正确描述”6。为此,科学理论内部要素在功能上不是对称起作用的,其中一些命题是其它命题定理的必要前提。

又如爱因斯坦相对论的理论结构也存在类似情况,“广义相对论不应该被视为某种简单的较大集合群,其中之一是爱因斯坦场方程,另一个是克莱因变换群理论,第三个是黎曼流形理论”。7根据迪昂-奎因的整体论命题,20世纪初的爱丁顿实验或者近来的引力波测定实验,都“对整个理论集合群的联合做出了确证”,但事实还是没有这样简单,实验检验对整个理论内部关系的揭示还远远不够。整体论没有证明爱因斯坦场方程、克莱因变换群理论和黎曼流形理论处于平等地位,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爱因斯坦理论的数学背景,作为一种表述或语言的方式,对整个理论起着必要前提的作用,没有它理论整体甚至都不能阐明”。1也就是说,在爱因斯坦相对论中,这些理论内部要素并非真正处于平等地位。弗里德曼最后总结说,“数学物理学,例如牛顿力学和爱因斯坦相对论,应该被视为在功能上并不对称的两部分:包含诸如万有引力定律、麦克斯韦电磁场方程、爱因斯坦场方程等经验内容的定律;构成性先验知识部分,包括表述理论的相关数学原则(欧式几何、闵可夫斯基时空几何、黎曼流形理论)以及基本物理学原则(牛顿运动定律、光速不变原理、等效原理)”2。应该说,这种结构和功能的不对称性反驳是极有力的,自然主义对科学理论的理解有失简单。

(3)科学动态发展说明的问题

如果我们将理论结构和功能的不对称性应用于对科学理论动态发展的说明,就会发现这比自然主义的整体论解释的确更具合理性。弗里德曼在比较自然主义的说明模式时认为“整体论图景看起来似乎非常正确”,同一经验现象可以引起科学信念之网的各部分的“共同面对”。但弗里德曼还是强调这只是表面现象,其实,“科学的发展图景与奎因的整体论是很不一样的”。3他在分析近代物理科学革命的转变过程时指出,牛顿物理学中的数学、力学、引力物理学并非像整体论所理解的那样是平等面对经验现象的:其中,“牛顿定律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这不是仅仅简单说它们是信念之网的硬核。而是说,牛顿定律使得运动学成为可能”,而且,“如果没有微积分我们甚至不能定义瞬时速度,因为没有了瞬时速度概念”4。这也就意味着,物理学理论的提出和发展不仅仅是感觉与经验的互动作用,人类理性蕴含的某种功能上的准先验原则在共同推动着科学的发展。

其实,曾对逻辑实证主义做出深刻反思的证伪主义和历史主义科学哲学,它们都具有明显自然主义理论倾向,但同时却没有完全滑向彻底的自然主义。库恩等人关于科学理论结构和功能的理解同样也注意到了理论要素在功能上的差异性,特别是综合历史主义和证伪主义于一体的拉卡托斯,他把科学理论描述成一个由硬核、保护带和启示法构成的综合体,像波普尔等人一样,这个复杂的理论综合体也并没有排除掉形而上学和先验论因素的存在,并由此赋予了科学理论动态发展的合理性解释。所以,同样源自于经验主义传统的自然主义并非近代以来自逻辑实证主义之后科学哲学的必然发展逻辑,而且,“由逻辑经验主义发展而来的相对化和动态的先验概念看起来比奎因主义整体论更好地描述了概念的革命”。5所以,知识的先验性在科学认识论和科学哲学仍有不可或缺的一席之地,整体论的自然主义f明排除掉了科学认识论的规范性维度。

四、对理论结构功能主义的进一步说明

传统科学哲学的等级论模型是以还原论为基本理论依据的,这种经验还原论试图将一个复杂事物通过某种方法解析为一个个简单要素来加以认识,其内在预设是事物内在要素的叠加等于整体,部分的总和即为整体。自然主义整体论意识到经验还原论思路存在的问题:理论内在的元素或部分都是相对于整体而言的,它们只有相对的独立性。但奎因式的整体论模式对理论结构的功能作用方面的重视明显不够,原因在于“奎因得出认识的整体论主张,是通过关注数学的基础,而没有更多关注现代数学物理学的基础问题”1。在形式化的数学领域,理论内部要素之间的关系往往确实更多表现为一种单纯的逻辑和演绎关系,而其内在的构成性和功能维度却被忽视了。而弗里德曼等人的注意力则恰恰在物理学领域,物理学理论的内在复杂结构远远超过了单纯数学,所以,对科学理论的分析需要从还原论、整体论进一步扩展到结构功能主义的整体视角。

对理论结构和功能的强调并非是要简单否定整体论的意义和价值。如果我们把科学理论看成一个大的有机整体,这一有机系统的特性和功能不是由其基本构成要素通过还原论机械决定的,我们难以将其主要属性简单还原到某个或几个单一的要素上。根据功能主义的观点,相同要素在不同理论系统可能形成完全不同的结构,并具有不同的功能和作用,“每个有机子系统的内部活动总是以某种方式与其它系统的活动相联系。我们称这种有机子系统和其它子系统、系统整体或有机体与其环境的关系为该系统的外部活动和作用。换言之,有机子系统的作用是它在更大系统中所做的事情”2。功能主义的这一判断同样适用于整体论:经验对理论系统的检验并非仅仅局限于系统本身,对理论的确证还涉及到整个理论系统与其“环境”。这样,科学理论中的各个要素基于共同的解释和预测功能结合在一起,它们的关系只能是围绕解释和预测这个核心功能环绕于其周围。也就是说,理论系统功能的要求决定了不同理论要素之间不可能是处于一种完全平等并列的关系,其中具有分析性的准先验内容构成了整个理论的基本框架,其主要功能不再是处理感觉经验问题,而是为其它经验命题确定意义。

事实上,构成性先验论和功能主义的结合还为我们回答如何判断理论要素在系统中的功能作用提供了理论依据:海德斯顿(e.Hiddleston)为我们做了一个明确的说明:“当我们说‘x’使得m产生了e,应当这样理解:说某事物,如‘存在一个m的实现者p,以至于x促使m在这种情况下利用x拥有p,并且x由于拥有p产生了e’。”3用通俗的话说就是,某一理论要素的功能作用要从其与理论系统的解释和预测目标的因果关系中判断。更具体一些说,在一个理论系统中,如果a要素是B现象(或要素)的构成性条件,这就意味着a是B的必要条件,“这不仅仅简单是指B的真理性,而且是指B的意义或真值的属性”。在此条件下,我们就可以认为a的功能确保了B的成立,“以牛顿物理学为例,万有引力定律的成立实际上用到了一个关键概念,即绝对加速度,除非运动定律成立,否则它没有经验和应用意义。在牛顿物理学背景下,我们唯一能够对万有引力定律给出经验和应用意义的方法就是通过假定运动定律是真的:如果后面的原则是错误的,那么万有引力定律的经验真值问题甚至是不存在的”4。即,“对一个内在于系统o的状态S的功能刻画,简单说来就是,S为真(或为假)的特征描述部分是因为S具有(或缺乏)内在和外在于o的其它状态的因果关系”5。

但另一方面,自然主义的整体论也并非完全没有意义,理论内部要素的等级关系只能是相对稳定的,否则科学理论本身就会变得僵化毫无生机。这样,在纯理论层面上,无论是构成性的准先验框架还是普通的经验命题,在经验法庭面前确实均可变动,这在理论和逻辑上都是可能的,而且也是必要的。但这种可能性主要在科学革命时期才会真正出现,超过了“只是程度上的差别”,“这取决于我们模糊的实用主义倾向以调整科学构造物的一根线索而非另一根线索”的断言,6但奎因将这种整体论确证的可能性无限夸大了。

诚然,如同奎因自然主义一样,构成主义先验论研究理路也未能摆脱语义学进路的局限性,在弗里德曼以及奎因@里,科学理论仍是一个语言公理系统(axiomaticsystems),它作为对外部某种实在的言语反映或描述,语言的意义问题还是最为核心的科学认识论问题。在这种理论语境中,将理论要素还原为经验或者先验都无法解释清楚经验(或先验)的根源问题,“这意味着科学理论的图景还是一个未经解释的形式系统,它通过某种独断式的约定与经验相联系,并由此引起了对解释原则本质的一些误解――并且,包括对科学理论本质和进化的误解”1。事实上,弗里德曼等人的关注点仍是传统语义学视野中的概念图式和经验内容的二分模式,是在语言与实在之间讨论科学理论结构和确证问题。但语言和实在并非是终极的,其背后的人类生活实践被简单排除了,这也同时隔断了科学知识与主体意识甚至整个人类实践的关系,强化了科学哲学“理论优先”和“理论自主”的观念。2在具体的理论确证问题上,这表现为弗里德曼等人只是更多借鉴历史主义的论证(historicalargument)方法去揭示整体论自然主义说明与实际历史不符的问题,而回避了理论方面的逻辑反驳和分析。

其实,我们可以在奎因整体论以及弗里德曼的构成主义先验论的功能主义主张基础上,从语义学进路上进一步向前推进到语用学角度来分析和解决科学理论的阐释问题。因为理论语词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其所指,更在于语言本身的使用,事实上这也是自然主义本身已经具有的基本含义,“维特根斯坦告诉我们:‘别想,要看!’蒯因同意这点。两人都说,‘别理论化,只看人的实践’。蒯因的‘自然化的认识论’是这样的学说,认为超越科学实践本身的证明是不可能的”3。换言之,语词意义的语用学揭示了我们理解整体论的一个更广阔的视野,这就是科学实践哲学的研究视角:科学源自于科学活动的感性实践,这种实践活动与科学理论具有某种同构性,这同样是界定科学理论属性(包括确证问题)的真正基础。科学实践中的两个主要方面――人类的理性和心灵认知能力以及经验实在对象构成科学理论结构背后的两极。一方面,经验主义所强调的“经验观察必定是信念为真的最后裁判者”确有其决定性意义,4在理论的确证问题上经验决定着理论的选择。另一方面,人类理性和认知却是不能完全自然化的,这主要表现为科学知识“规范化”的维度,“自然化认识论不能容纳认识论的规范化这个本质特征”。5可以说,整体论的自然主义阐释仍需要“规范化”维度的存在,这是实现人类心灵认知能力与经验实在两极相统一和协调的中介,也是科学理论结构与确证问题的连接点。所以,对于科学理论结构的阐释,我们不应只从生成角度探讨二者的关系,而更应该从构成和结构视角来理解,理论内容经验和先验属性的划分原则是着眼于功能上的,它根植于科学实践的结构。

CanHolismexplainsScientifictheoryCorrectly?

――aStructuralistandFunctionalistViewFromConstitutivistapriorionHolism

JiaXiangtong

abstract:thekeyexplaintotheoryofsciencecomesfromHolism,buttherearesometopicsaboutholismandtheorythatweignored.inthepaperwewillshowthatnaturalismprovidesabasicframeworkfortheholismview,butatthesametime,itledtooverlooktheproblemofstructureofscience.Sowefocusontwoaspectsofholism,andfromtheStructureandfunctionalviewofconstitutivistaprioritodiscusstherelationshipbetweenholismandtheory.

Keywords:Holism;naturalism;Constitutivistapriori;Confirmation

重温自然哲学:文献研究与当代进展*

安维复匡勇兵

摘要:传统观点认为,自然哲学已经随着现代科学的兴起而趋于消失,又被维也纳学派“拒斥形而上学”而一击致命。自然哲学作为科学与哲学之间的思想中介,是一种用科学/知识的方法思考哲学及世界问题的思想方式,并随着科学革命而不断变革,其发生机制和作用机制是“科学-哲学-科学”的解释循环,但其思想实质则是将事实判断与价值判断融汇为富有创造力的思想力量,正是自然哲学孕育并创造了伟大的现代科学及近现代哲学,其思想活力从古希腊一直延续到后现代思潮。当代科学哲学及后现代的StS等都是自然哲学的某种具体形式。崇尚自然、敬畏真理是哲学特别是科学哲学不竭的思想之源,重温并重建自然哲学是拯救“后哲学文化”于相对主义离乱的一条可能路径!

关键词:自然哲学;科学哲学;自然化的认识论

中图分类号:n03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257-5833(2017)04-0118-07

作者简介:安维复,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匡勇兵,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博士研究生(上海200240)

一、从库恩的“范式”到自然哲学研究的复兴

毋庸置疑,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特别是“范式”概念对科学史、科学哲学特别是科学与哲学之间的关系问题的研究产生了巨大影响,但近几十年来研究者们发现,“范式”一词歧义丛生,库恩本人的解释前后矛盾,使用者可以各取所需1。更为严重的是,“范式”并不是科w家使用的真实概念,仅仅是库恩的“重建”。问题是,在真实的科学发展过程中,是否存在着某种东西能够同时包容科学工作者的“集体信念”、“研究规范”、“解题能力”以及“操作规程”等诸多元素?近年来,科学史家和科学哲学家发现,库恩所说的“范式”就是真实存在于思想史中的自然哲学!

在2010-2011年间,笔者作为高级访问学者赴澳大利亚研究科学史与科学哲学的近期发展情况,亲身感受到澳大利亚的科学史家和科学哲学家对自然哲学的关注。例如,新南威尔士大学的舒斯特博士(JohnandrewSchuster,1947-)在2005年编辑了《十七世纪的自然科学:近代自然哲学的变革模式》1。悉尼大学的科学基础研究中心(theSydneyCentrefortheFoundationsofScience)的S.高克罗格教授(StephenGaukroger)则更加关注科学革命中的哲学观问题,如“笛卡尔的自然哲学系统”2、“弗兰西斯培根与近代哲学的形成”3等。

自然哲学的复兴及其研究的兴起主要有如下几个标志性的成果:

第一,推出了一批重要著述,阐明了自然哲学的基本范畴及最新进展。例如,著名科学史家e.格兰特(edwardGrant)在《自然哲学史:从古希腊到十九世纪》中就界定了自然哲学的基本内涵,“自然哲学起初并未得名,在萌芽阶段这一术语意指有关自然的任何研究。直到亚里斯多德时代,他才定制了自然哲学这一学科并持续了两千多年,自然哲学作为对自然的研究包括对物理世界的所有考察及追问”4。而F.科林(FinnCollin)在《科学的综合研究作为自然化的哲学》中则主要论述了自然哲学在当代的延续及其思想转向5。这说明,自然哲学并没有消亡,但经历着浴火重生。

第二,重新确认或追认了一批自然哲学的代表人物及其代表性思想。古希腊哲学家基本上都是自然哲学家6;中世纪中晚期的神学家大多有自然哲学思想如阿德拉德、罗吉尔・培根7;近代哲学家也大多有自然哲学的系统思想如笛卡尔、牛顿8,德国古典哲学家康德、谢林、费希特和黑格尔等都有自然哲学的著述;现代哲学中的科学主义者当然都有自然哲学思想如怀德海、罗素、石里克、波普尔等,人本主义各派也不乏自然哲学思想如尼采9、阿多诺10和梅洛庞蒂11等。这说明,自然哲学不是某个或某些思想家在特定思想时期的历史遗产,而是西方哲学家思想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第三,梳理出几条重要的知识谱系。自然哲学研究在漫长的思想史中分拣出几条重要的思想线索如自然主义、原子主义、机械论等。原子论的代表著述有《原子论及其对它的批判》12。我们发现,德谟克利特等创立的原子论思想是由阿基米德在科学技术中的应用才得以流传后世13。文艺复兴后,伽桑狄将原子论与经验论结合起来,这对于原子论的复兴功不可没14;而莱布尼兹将他的单子论与数理逻辑整合15起来才开辟了罗素-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原子主义的思想方向16。这说明,自然哲学不仅有其独特的理论信念,而且还有其独特的思想路径,这就使得自然哲学得以源远流长,经久不息。

第四,凸显几个重要的基本范畴。自然哲学特别强调科学家和哲学家在某些基本范畴上的共识、共建和共享。如从毕达哥拉斯到海森堡的“均势”概念1;从芝诺到爱因斯坦的“空间”概念2;阿奎那的“科学方法和分类”概念3;波义尔的“实验哲学”概念4;惠威尔的“归纳推理”概念5;谢林的“自然观”概念6;黑格尔的“自然理性”概念7;马赫和纽拉特的“统一科学”概念8,等等。这说明,自然哲学有其独特的范畴工具,这些范畴工具对科学探索和哲学思辨都具有重要意义。

自然哲学研究的兴起提出了这样几个问题:第一,自然哲学是一种已经死亡的思想还是依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第二,如果自然哲学依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那么使其具有强大生命力的思想根基究竟是什么?第三,如果自然哲学具有深刻的思想根据和强大的生命力,那么自然哲学从古希腊到后现代的思想演化是否有类似库恩所说的“范式”?

二、自然哲学的消亡与再生

自然哲学并没有消亡,只是改变了思想形式。自然哲学至少曾经历了三次死亡宣判:第一次是现代科学的诞生。这标志着自然哲学无疾而终,牛顿将自己的科学成就概括为“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有人凭此认为牛顿是最成功的自然哲学家,其实牛顿的本意是用自然科学特别是数学来取代自然哲学,他的真实意图就是警告当时的科学家“当心形而上学”,e.格兰特就认为自然哲学终止于19世纪9。第二次是逻辑经验主义从“语言转向”推出“拒斥形而上学”的断言:“现代逻辑的发展,已经使我们有可能对形而上学的有效性和合理性问题提出新的、更明确的回答。……在形而上学领域里,包括全部价值哲学和规范理论,逻辑分析得出反面结论:这个领域里的全部断言全都是无意义的。”10第三次是后现代思潮中的“后哲学文化”:随着“自然之镜”的破碎,哲学已死,自然哲学当然将不复存在。

一个思想事件被宣布一次死亡可能是真实的,但如果多次被宣布死亡则肯定值得怀疑。就在牛顿宣判自然哲学死刑之后不到百年的时间里,自然哲学进入了思想的黄金时代:仅就德国而论,莱布尼兹在1714年发表了《单子论》,康德在1755年发表了《普通自然史及天体理论》,费希特在1794年发表了《全部知识的基础》并在1804年发表了《认知的科学》,谢林在1797年发表了《自然哲学的理念》,黑格尔在1816年发表了《自然哲学》等。这些说明,牛顿企图用“数学原理”来取代“自然哲学”的思想诉求不仅没有让自然哲学消亡,反而刺激了自然哲学的全面发展。

维也纳学派终结了自然哲学吗?且不论石里克的重要学术著述就称之为《自然哲学》11,就逻辑经验主义自马赫以来就追求“统一科学”的研究纲领而论,可以说自然哲学和科学哲学具有一脉相承的思想旨趣。而且,科学哲学也必须阅读“自然之书”12,于是,追求“自然的对称”就成为自然哲学与科学哲学的共同的经典1,“自然哲学与科学哲学的联盟”就成为大势所趋2。

后现代思潮中的“后哲学文化”是否彻底湮灭了自然哲学?如果把围攻逻辑经验主义作为后现代思潮的思想起点,那么我们不难看到所谓的“后哲学文化”实际是在向自然哲学复归:波普尔的工作是以宇宙论为前提的3,w.V.蒯因和库恩的思想被称之为“自然化的J识论”4;“角色网络理论”也被认为具有“自然的本体论态度”5或“形而上学的自然化”6。于是,SS(ScienceStudies)或StS(ScienceandtechnologyStudies)也被称之为“自然化的哲学”7或“哲学的自然主义”8。在“后哲学文化”中,自然哲学依然不失其思想的生命价值。

现代科学的兴起没有取代自然哲学,维也纳学派的批判没有“拒斥形而上学”,后现代思潮没有取消“自然之镜”。其实,自然哲学并没有消亡,只是改变了思想形式。它从现代科学之中脱胎而来,演化为德国古典的自然哲学;它在“拒斥形而上学”的哲学批判中蛰伏,延续着“统一科学”的梦想;它在后现代思潮中复兴,通过“后哲学文化”走向“自然化的哲学”或“哲学的自然主义”。

三、何谓自然哲学:基于科学的世界图景

J.马丁(Jacquesmaritain)在《自然哲学》(philosophyofnature)中指出,自然哲学在现代科学和形而上学之间进退维谷:或者被现代科学所消弭,或者被形而上学所遮蔽9。naturalphilosophy或者philosophyofnature10旨在将关于自然的实际特征问题作为一个实在进行研究,主要探究自然实在的最基本、最广泛和最原始的特征并作出评价,大体上分为物理学哲学和生物学哲学两个部门。德语的“自然哲学”一词主要同19世纪初的德国唯心论者谢林和黑格尔的学说联系在一起,他们把它和“逻辑学”及“精神现象学”相对立1。这种定义颇为流行,但其实只是陈述了自然哲学以自然界或物理世界为研究对象,并没有揭示自然哲学区别于历史哲学或科学思想史等相邻学科的思想本质和方法论特点。

本文以为,自然哲学不应该被简单地理解为对自然或物理世界的哲学研究(其实任何将研究对象作为定义的思考都是缺乏思想的表现),因为这种划定对象的研究范式并不能揭示定义项的本质属性。我们以为,如果不想武断地为自然哲学下个定义,那么通过解析一个自然哲学案例来揭示自然哲学的发生过程可能更有助于理解它的思想品质。

亚里斯多德被称为自然哲学的奠基人,他的《物理学》(physics)和《形而上学》(metaphysics)可谓自然哲学的经典著作。我们知道,所谓《形而上学》不过是《物理学》之后的理论反思而已,其目的在于将他在《物理学》中所遵循的“四因说”等思想提升为一种超越性的通用研究纲领,用于指导其他形式的科学探索活动如生物学、天文学、伦理学等。这就是说,自然哲学其实就是将(某种)自然科学提升为具有普遍意义的哲学观念,也就是“转识成智”2(fromknowledgetowisdom)3的思想过程。

一般而论,自然哲学就是将具体的科学探索提升为普遍的思想观念,这在原则上并无问题,但纵观思想史,并非每种自然科学的成果都值得哲学概括,也并非对有价值的自然科学都能得出有意义的哲学结论,那些在思想史上有意义的自然哲学,一般都具有两个特点:第一,那些受到思想家关注的自然科学成果往往是当时最先进的科学理念,如古希腊罗马时期的几何学、从伽利略到牛顿的经典力学、第三次数学危机与物理学革命等;第二,用于总结自然科学成就的哲学水平往往是当时最先进的哲学理念,如亚里斯多德的四因说、(原子)机械论、逻辑实证主义等。综观之,自然哲学其实就是对最先进的自然科学成果进行最高水平的哲学概括。亚里斯多德就是从他的《物理学》中推演其强调四因说的《形而上学》,并指导其他学科如动物学、天文学、伦理学和政治学等4、普鲁克鲁斯用欧几里得几何学推演他的新柏拉图主义(aCommentaryontheFirstBookofeuclid'selements)、库萨的尼古拉用数学分析来界定大小宇宙5;笛卡尔在创立解析几何学的过程中顿悟了“我思故我在”的理性怀疑主义6、斯宾诺莎利用几何学原理推演他的伦理学和神学政治论7、康德在解读牛顿力学中构建批判哲学的思想大厦8、罗素和维特根斯坦以及维也纳学派则将数理科学的方法上升到哲学方法论9、库恩对科学史的解析其实在阐述我们时代的哲学10、StS则企图构建一种知识与世界相互包容的思想11,等等。

自然哲学就是对最先进的自然科学成果进行最出色的哲学概括。这个命题具有双重含义:第一,在思想史上得到认可的自然哲学往往具有巨大的思想功能,因为它的科学基础是最先进的,它的哲学论证也是最先进的;这种自然哲学对其他尚待发展中的科学领域和文化现象具有相当的指导意义;如近代的原子-机械论就对当时的化学、电学等产生了革命性的影响。第二,正因为如此,自然哲学总是有限的,总是可替代的,因为当时某种最先进的科学成果可能被日后更先进的科学成果所超越,当时某种最先进的哲学论证也可能被更好的哲学论证超越,亚里斯多德的自然哲学被机械论的自然哲学所取代就是科学革命与哲学革命的共同作用。

四、自然哲学的演化过程:科学革命与哲学革命的对立统一

作为对最先进的自然科学成果所进行的最深刻的哲学总结,自然哲学无愧于时代精神的精华,但这并不意味着自然哲学是恒古不变的教条。自然科学在不断变化,哲学论证方式在不断变化,自然哲学也在不断变化。这种变化并非没有规律可循,探索自然哲学随着科学进步和哲学变革而改变的规律是有意义的。自然哲学的演化规律根源于科学与哲学的对立统一,按照库恩有关科学革命的思想,自然哲学也经历了常态、反常与危机、革命或兴替等发展过程。当然,我们对自然哲学的思想演化规律的论述应该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自然哲学的常规阶段――旧科学与旧哲学的旧联盟:由于自然哲学就是对自然科学成果的哲学总结,当某一时期的自然科学处于稳定发展阶段的时候,作为其思想反映的自然哲学也处于稳定的发展阶段,因此所谓的自然哲学的常规发展阶段就是那个时代的科学成果和哲学思想相互契合的常态阶段,也就是当时的科学家和哲学家对某些基本范畴处于共识、共建和共享阶段。如古希腊的自然知识与其自然哲学之间的相互印证,中世纪占星术、炼金术与上帝观念之间的彼此关联等。我们以为,自然哲学常规阶段作为科学知识与哲学思想的融合,是科学家、哲学家以及社会各界对某些基本观念的共识、共建和共享。一般而论,处于常规阶段的自然哲学往往成为自然探索的“集体信念”和“操作规范”,指引着科学工作者沿着特定的思想路径进行探索,因而此时的自然哲学蕴藏着相当的创造潜力;但也具有一定的思想局限性,甚至成为突破性探索的思想障碍,因为此时的自然哲学无非是某种“合理的偏见”1。

科学革命与自然哲学的“反常”――新科学与旧哲学的冲突:鼓励科学沿既定进路的探索既是自然哲学的自我完善也是它的自我否定。由于科学是最活跃的思想要素,在常规自然哲学框架中,总是会出现新的科学理论或科学的新思想,如古希腊神话背景下的米利都学派,中世纪宗教背景下的哥白尼革命等。这些新科学理论使得常规自然哲学出现了“反常”:在亚里斯多德主义自然哲学的思想体系中,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天体是完美的,但哥白尼却认为太阳作为宇宙的中心更“方便”,伽利略发现月球与地球一样也是沟壑纵横。所谓自然哲学的“反常”是指某种自然哲学框架中的科学论断被新的科学理论所取代,但传统的哲学观念依然存在,其实质是(新)科学与(旧)哲学之间的错位,典型案例就是哥白尼革命与亚里斯多德主义在文艺复兴时期的并存与纠结2。

新的自然哲学的兴起――新科学与新哲学的新联盟:新科学理论的出现并不能取得占y治地位的优势,只有新科学理论创造或推动了与之相适应的新哲学,形成了新科学与新哲学的新联盟,这种新的自然哲学才能得以确立;同时,旧科学理论的被证伪并不能摧毁旧的自然哲学,只有当旧的科学理论和旧的哲学思想被同时摧毁以后,旧的自然哲学才能退出历史舞台。机械论的自然哲学取代亚里斯多德主义的自然哲学就是如此。F.培根就是在新科学的基础上推进“学术进展”的第一人3。在科学革命推进哲学变革的思路上,还有笛卡尔的几何学与他的“方法谈”4,波义尔的化学和他的实验哲学1,莱布尼兹的形而上学与科学哲学2以及“从康德到一种新的科学哲学”3,惠威尔和穆勒在总结科学方法的同时,也力主进行“哲学改革”(Reformingphilosophy)4。

当然,新的自然哲学还会遇到新的科学革命,新的科学革命还会导致新的哲学变革,新的科学革命和新的哲学变革还会组建更新的自然哲学,如此循环往复以至无穷。

五、未尽的结语

自然哲学新近研究及其当代进展从科学与哲学之间关系的历史视角重新思考了如下几个重大的思想问题:究竟何谓哲学(史)?从自然哲学的角度看,哲学或许不是什么语言批判而是“转识成智”;而哲学史可能也并非“理性的自我实现”,而是科学革命与哲学革命的解释循环:科学及其革命对于哲学思想及其发展的影响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如何看待科学主义与人文主义的对峙?从自然哲学的角度看,科学主义与人文主义可能不过是科学与哲学在互相转化过程中的两种特例,或者更有可能是“转识成智”过程中的两个互相衔接的思想环节。如何理解文化?从自然哲学的角度看,文化或许不是超越性的普世价值,而是事实判断与价值判断的统一,也就是科学与哲学的统一。西方文化可能是基于数理科学的思想演绎,而中国传统文化的种种状况可能与我们不是很发达的数理科学有关。但这些只是本文蕴含的思想可能,能否成真还有待于更深入地探索。

简述哲学的基本问题篇10

在《哲学问题》这本书中,罗素并不是将由古至今的所有的哲学范畴内的问题一一进行了解答,而只将自己认为可以肯定而且能有所建设的那些问题加以分析和讨论。这本书主要涉及的是知识论方面,除此以外,罗素还从哲学发展史入手,探讨了一些实在论的问题,得出了一些有关所有事物的终极类别的结论,并在他的哲学性质和价值中也融入了许多伦理学以及有关心灵和行为范围内的一些经典的问题。

一、认识的问题

罗素在《哲学问题》开篇中讲到的是现象和实在的问题,罗素认为我们认知这个世界都是先从看到这个世界的表象来了解的,而这个表象能否作为知识而使得我们不加以怀疑地就认定问真理呢?为此,罗素以一张桌子为例进行了十分细致的分析,桌子好像是什么和桌子究竟是什么的区别也就说明了“现象”和“实在”的区别。罗素认为,对任何事物的直接认识都始于经验,直接的个人经验是绝对准确的。他同时区分了感觉材料与物理客体,进而认为造成世界上一切东西的根本是事情,这种事情是暂时的而非永久的,是变化而非停滞的,它最后的质料不是物,也不是心。对于世界本原的问题,罗素站在了实在论的立场上,并不是简单的区分为唯物或者唯心,对这一问题,罗素保持了折中的态度。直观与感觉是我们认识的起点,正是由于各个不同的个人感觉,造成了唯一而真实的认识景象,事物处于我们感觉之中,我们只能将感知到的进行言说,但这些事物又好像脱离于我们的感觉之外,而是一种物质实在,不然我们在生活中面对诸多事情就会变得麻烦和难堪。罗素将其称为:客体的实在。

经验使认识有了进行的必要基础,感觉材料成为认识的对象,认识的第一阶段便是感觉行为的进行,是最基础的、最直观和浅显的,但却是必要的,人自身只能根据这样的认识途径和方法来认知外界。我们是否有必要来设定一个客体,让其与感觉和经验来对应,而所设定的这个客体我们能否就确定是在我们认识过程之外的。按照罗素所说,事物的本性便是感觉材料相对于人的认知的链接秩序和各部分之间的组合关系而已,完全与人的认识途径,环境无关的事物本性是哲学上无效的说辞,是历史上一切唯物与唯心两者难以辩驳无法洞察的专断。

对于感觉材料,罗素给予了真确性的肯定,即使在《哲学问题》开篇的四个文章中对于实在的问题并不能过早下结论,但随着问题讨论的深入,罗素对于感觉材料的真确性产生了非常大的怀疑。

感觉,思维包括认识的实际情况和所发生的环境,包括逻辑的推演都是有着一定的局限性的,不可能是完满的,不容置疑的。例如,对待同一张桌子,每个人的直观感觉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认为是光滑的,有的人认为是黄颜色的,他们得出的结论对于这同一张桌子来说反馈回来的信息产生了不同的效用,我们只能尽最大的可能汇总这些信息,让其准确表达出一个事物,这就需要理性的思考,进而对实在进行准确判断。而感觉与实在的关系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实在究竟是什么?著名的贝克莱主教只承认我们自身的心灵及其观念,罗素反驳说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妄想,贝克莱并没有解释出抛开人的心灵之外的上帝的存在性。哲学的理性告诉我们现象和感觉确实没有一个锁链――实在,将二者束缚在一起。

虽然罗素对于贝克莱的思想有所肯定,也仅仅是因为贝克莱哲学中还存在一定的自我合理性,而罗素却对“存在即是被感知”的想法不能认同,罗素认为他没有将感觉对象和感知的作用进行细致的区分,而就将心灵置于其中,仅仅是让我们凭借着自身的心灵去认识世界,直达事物的真实性,这是很难讲通的。

二、关于两种知识

对于知识,罗素做了详尽的区分,即亲知的知识和描述的知识。

(一)亲知的知识

现实中,我们直觉感知到,或者说是察觉到的任何事物我们称之为认识,即对该事物一个个性化的了解,还如桌子的问题,对于桌子的颜色、材料、形状、硬度等等,是我们看到或者触摸到以后得到的认识,我们称之为亲知的知识,这一点罗素举了颜色来进行了详细的阐明,比如棕色,或浅或深都称为棕色,我们看见这一种颜色的时候,我们完全能够说出它的称谓,这是颜色本身,而我们对于颜色就很难再说出更确切的真理性的一面,棕色何以为棕色,是由哪几种颜色构成的,这样深刻的认识我们通过感觉和触摸是得不到的。

但是,感觉和触摸是我们认识事物的基础,这是第一个阶段,也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我们必须明确哪些事物我们已经认识到了,而哪些事物我们还未知晓。这样,我们知道了,感觉材料是属于我们认识事物的范围内的,感觉材料提供了最直接的知识。而抛弃感觉材料的现实时效性,帮助我们的就是记忆。很简单,我们不一定看到,通过记忆我们可以找到我们认识过的事物,当说起一个事物的时候我们并没有见到,也可以确定就是那个事物,而非他事物,这就是记忆对于亲知知识的帮助。

除了记忆之外,我们的自我意识也可以帮助我们认识事物,比如:我想喝水,这就是我认识到的一个客体,但这并不是直观的感觉材料,也不是来源于我的记忆,而是我的自我意识,是在我们心灵里发生的,以上的种种都是我们具有一切知识的根本和源泉。

(二)描述的知识

对于描述的知识,首先我们要明确“描述”,“描述”的意思是指“一个某某”或者“这一个某某”形式的短语,是单称。用描述的知识去探讨一个事物是有确定性的,也就是说,我描述的是这个,那就不可能是另一个,但是名称所适用的客体可以使用多个,也就是说名称不变,那所描述的命题是真是伪就都无关紧要了,也就是说不同的描述可以指称同一个对象。描述的知识并不受我们个人经验的局限,可以超越,进入更深层次的理解和阐述。

(三)两种知识的关系

描述的知识并非是能够独立得到的,面对客观的事物或者是精神和心灵,需要在认知上依赖亲知的知识,亲知的知识提供给描述的知识最基础的知识,在我们对描述的知识认识中,亲知的知识起到了开拓者的作用,先有了一个亲知的对象,我们才能进行描述,我们了解的每一个知识或者说是每一个命题一定也必须是由我们所认识的成分所组成的。即便罗素简单地将知识分为亲知的知识和描述的知识两种,但他仍然认为“知识”并不是一个精确的概念,而是混入到“或然的意见”中去的。

三、哲学知识的限度

罗素在《哲学问题》一书的最后篇章才提到关于哲学范围的问题,在此之前并没有对关于哲学的一切做过多阐述,在这一章进行了全面的说明。

罗素采用了推理的方式进行了研究,开始阶段以黑格尔为例加以说明。黑格尔是西方哲学的集大成者,对哲学的诸多方面都有十分深刻的论述,他认为“整体”性的东西才是完满的,是全面的,缺乏“整体”性都是片断,不足以完全说明一个事物或者是完整世界。在思维的世界中,黑格尔进入了“绝对观念”,他认为绝对观念是没有缺失的,没有反面,也不需要进一步的补充和说明,更不需要继续发展和延展下去,是完全理性的也是完全精神的,不受时间和空间的约束,宇宙就是世界整体性最大的表象。黑格尔之所以提出这样的哲学观点,建立起这样的哲学体系是基于一个基本的因素:不完整的事物必然不能凭借自身而存在,需要他事物的支持才能存在。理由是,不论什么事物只要和他事物有关,那么该事物的性质必然包含着除去本身之外的他事物的某些关系。如果上述所论都能够成立的话,那么关键词“性质”就是指关于这件事的全部真理,否则很难自圆其说。

罗素显然不能认为这种观点是有说服力的,他对黑格尔的哲学进行了强有力的反驳,首先,罗素认为,我们是不能够证明宇宙整体形成了一个和谐的体系,因为我们不能完全把握整个世界,我们只能进行部分的考察,而不是全部,因而我们也无法确定宇宙的整体性质,尽管黑格尔的这个体系令哲学家们满心欢喜,但是实际上却很难达到。再有,我们是无法证明空间、时间、物质的非实在性。空间和时间久能够说明这一点,其一,这两者都是无限的,没有尽头,没有起始,是可分的,其无限和有限是矛盾的对立体,只能是截取两点之间,但这又说明不了全体的性质。其二,数学家们对于无限集合的不可能性的反驳,他们既承认通常所假定的空间的存在,也承认其他空间形式也可能存在,这样,黑格尔的哲学在罗素的理性证明下显得很难立足。

关于哲学知识的限度,我们可以说哲学是知识的知识,是科学又不是科学,科学能够说明的问题,在哲学上一定是真理,但是哲学的真理并不完全都是科学,如果说哲学是批判的知识的话,那也要加以限度,如果我们陷入完全怀疑论里面,那么哲学中便不再有真理,也是完全将一切知识抛到九霄云外,绝对的怀疑主义索然没有逻辑证明可以反驳,但是这种怀疑主义的不合理性却是很容易明了的。由此看来,哲学的批判主义是有理由进行的,是基于考察每个因自身而具有价值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