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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基本范畴十篇

发布时间:2024-04-25 17:26:45

哲学基本范畴篇1

政治行为背后的价值取向,是由价值链条所构成的价值体系。厘清这些价值及其内在关联,是政治哲学的基本任务。有关这些价值的判断及推理,构成了政治哲学的基本范畴体系。在这个范畴体系中,最基本的构成要素是:自由与秩序、民主与权力、分配与公平、程序与合法性。这些范畴的基本内涵以及关联性,正是本文所要探讨的问题。

一、自由与秩序(libertyandorder)

在政治哲学的话语体系中,作为人的基本权利的自由,也许应该被置于最高的价值层次。然而罗兰夫人在法国大革命的恐怖统治高潮时说过这样一句话:“自由,有多少罪名假汝名进行!”罗兰女士关于追求自由有危险的观点为很多人所赞同,但是对自由本质及其价值的认识却不能获得大家一致的赞同。[1]实际上,人们对政治价值及其排序(priority)的认同往往是相互冲突的,从语义逻辑的角度解构和调适这些冲突,应该说是政治哲学的重要任务。

现实政治冲突的认识论原因,就是人们对政治价值及其排序的各持一端,沟通不了,妥协不成。就政治价值本身而言,它们不应该是断裂的,而是内在和谐的整体。自由就是这个整体的起点和归属。这个观点符合马克思的基本主张。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认为,劳动是人的社会类本质,而劳动的本质就是自由,因此自由是人的社会类本质。既然自由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本质特性,那么自由就是人类行为(如劳动)的出发点。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的旧社会,就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2]也就是说,马克思主义充分肯定了自由的价值特别是重视实现每个人的政治自由,这就是从资本对人的压迫中解放出来。当然,马克思主义把自由的实现寄望于那消灭了阶级剥削和压迫的共产主义社会。在马克思主义看来,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就是从不自由走向自由,也就是说,自由的社会是人类发展的归属。就政治历史来看,人类社会对自由孜孜不倦的追求,归根到底是出于对专制权力(absolutegovernment)进行防范和约束的要求。无论如何,自由提供了社会大众及边缘群体诉求权利、抵制的正当理由。因而自由往往成为社会弱势群体的权利话语。然而,自由又是与一定社会秩序相联系的权利运动,这样的权利运动,要么是暴力革命,要么是点滴改良。因此,自由又可以成为社会精英的政治动员口号。

自由的理念不是横空出世而来的,而是历史经验发酵的产物。然而,人类所记载的历史比比皆是对专制暴政的控诉,个人的历史经历也往往是对专制权力的痛苦回忆。因此,那些呼喊自由的人们,他们的一个潜意识就是如何从根本上防止悲怆历史的重演。人们诉求自由权利的政治行动,既是现实权利的诉求,也是对一种良好社会的寄托。因此,自由概念的争议性质,不仅在于解释者的社会背景及其个体经验的差异,还在于人们对历史的解释以及未来的憧憬都大相庭径。

自由是在一定社会秩序中个人权利的张扬。自由与秩序不可分割,因为自由获得意义的参照物不是别的,正是秩序。反过来说,秩序得以存在的理由,在本质上就是为了保障作为人权的自由。因此,脱离了秩序,自由不能张扬。因为任何一个负载自由价值的个体,只能在社会交换中生存,而社会交换得以进行的前提是保有一定的社会秩序。自由主义者哈耶克也认为,只有有了秩序,也就是说,只有当个人的活动彼此协调一致时,社会生活才有可能。而秩序可区分出建构的自发形成的两大类。[3]同样的道理,脱离了自由,秩序不能持续。否则,任何社会秩序必然失去存在的理由而崩溃。因此,自由与秩序具有偶性关系,构成政治哲学的一对范畴。

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之争,并不是自由与秩序本身的价值之争。自由主义不否定秩序的价值,保守主义也不否定自由的价值。两个主义之争的实质,是自由多一点还是秩序多一点的问题,或者说是自由优先还是秩序优先的问题。了解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的基本立场,对理解自由与秩序的偶性关系是必要的。自由主义一般从个人主义出发,强调尊重个人的价值与权利,坚持社会秩序奠定在维护个人权利的基础之上,认为表现为权威、法律和制度的秩序是所有自由的个人参与缔造的产物。这就是说,自由是秩序的前提,不尊重、不维护个人自由的秩序,就没有继续的正当理由。斯蒂文?霍尔姆斯(StephenHolmes)在回答“什么是自由主义”时,指出自由主义包含如下核心规范。[4]第一,个人的安全,即强调垄断合法暴力权力的国家机构之行为必须受到法律的监督与制约;第二,公正性或者普遍性,即同一法律制度适用于所有的人;第三,个人自由,即个人享有不受集体或国家制约的广泛领域的自由权;第四,民主,即通过选举或公开讨论的方式参与决策的权利。[5]霍尔姆斯对自由主义价值观的解说,尽管不会被其他的自由主义流派全部接受,但这个解说反映了政治自由主义者的关注点,这就是担心个人的自由权利遭受垄断的国家权力的侵犯,而国家权力的辩护词往往是“维护秩序”。保守主义的基本特征是对某一社会秩序的尊重或维护的诉求。保守主义同样是历史范畴,脱离特定历史环境就不能理解保守主义。说起保守主义,不得不面对埃德蒙?伯克(edmundBurke)这个保守主义鼻祖。他要人们相信,那些受自由(解放)所激励的革命,在破坏了旧秩序之后,并不一定能够建立那促进社会繁荣与人类解放的新秩序,因而革命者往往不能兑现革命的承诺。实际上,集结在伯克旗子下的新老保守主义者,不一定都是故步自封、死守传统的顽固分子。他们批判革命,不仅在于他们恐惧革命,还在于他们坚信传统、秩序、制度等具有牢固的历史延续性。正是基于这种信念,他们是改良主义或渐进主义孜孜不倦的倡导者。而且,保守主义对激进运动的怀疑,不仅在于他们怀疑芸芸众生的知性和德性,还在于他们根本就不相信“破旧立新”的神话!保守主义对传统、道德、制度、权威等的辩护,所维护的首先是秩序。然而,一定社会的秩序,总是有利于那些既得利益者集团。他们是些什么人物?他们或者是掌权人物,或者是世袭贵族、或者是社会上流,或者是这些权贵阶级的精神盟友。因此,随着社会分层的结构性变化,保守主义所维护的实质内容必然随之变化,从而衍生出形形的保守主义。[6]当然,它们各自的特征取决于它所维护的那些阶级、那些阶层以及那些价值。

极端保守主义同极端民族主义、权威主义、极权主义具有相通性。专制统治青睐于极端保守主义的根由,在于它把秩序当作王牌,把秩序的稳定预设为价值之上的价值。极端保守主义对个人品质的预设是人性不完善。当保守主义者为了那个作为王牌的秩序而否定作为个人权利的自由的时候,就有可能自觉或不自觉地成为暴政的帮办。

如果说资本主义经济的深刻危机是极端保守主义的温床,那么以自由市场为标榜的资本主义经济运行机制的失灵则催生了新保守主义。新保守主义是一种妥协运动,是有限自由与有限政府的混合,这种价值混合反映了资本主义混合经济的基本要求。在政治实践上,它所期待的是那种维护经济自由的政治秩序。于是,我们查看政治哲学的家谱,上面写有一大堆混成性的词汇,如“自由保守主义”、“保守自由主义”、“自由平等”、“平等自由”、“自由民主”、“民主

自由”等等。自由与秩序的不可分割性,使得纯粹的自由主义和纯粹的秩序主义都缺乏理据。自由与秩序其实构成一个连续的变量体(continuity)。现实政治中的自由与秩序构成,就是处于自由-秩序连续变量体上的某一个位置。图1的假设是,极端的自由主义处于图1的左端点F,极端的秩序主义处于图1的右端点C,现实政治的价值结构总是处于FC直线上的某个位置。参见图1:

F________C__________

极端自由主义极端秩序主义

极端自由主义与极端秩序主义,分别是从左右入手割裂了自由与秩序的内在关联。极端自由主义与无政府主义是相通的。无政府主义的根本主张就是:任何形式的政府都或多或少地违反了一些道德原则,因此,国家的成立,在道德上是无法找到根据的。[7]尽管国家不等于秩序,但垄断权力的国家机构得以存在的基本理由就是维护最低限度的秩序。被列入极端自由主义阵营的诺齐克(Robertnozick),认为政府乃是一种必要的罪恶(necessaryevil),主张最低限度的国家(minimalstate)。诺齐克把政府限定在“守夜人”的角色上面,是基于他对权力扩张、进而对权力侵犯个人自由的深刻担忧。他的理路就是以“职能剥夺”来限制政府权力。这样的理念在中国那些政府职能改革派那里张扬得淋漓尽致。无论如何,诺齐克“最低限度国家”所预设的价值,就是维护作为个人权利的自由。然而,即使建立了这种“最低限度的国家”,其目标价值也不一定实现,因为侵犯个人自由的另一来源,就是任何个人都不能游离的社会。

无政府主义者和自由至上主义者,突显了国家对个人自由侵犯的可能,而对社会侵犯个人自由的可能缺乏警惕。这也使我们看到,政府得以设立的根由或实质合法性的来源之一,就是以它的公共权力来防止社会对个人自由的侵犯。为此,有效的制度安排就是建立起维护每个人自由权利的法治秩序。

秩序是相对稳定的社会交往规则、途径和程序。建立在不同基础上的政治秩序,是由政治交往的途径、制度和规则所构成的整体。就政治类型的历史来看,政治秩序可能建构在神权政治、王权政治、集权政治以及民主政治的基础之上。如果说市场交易的秩序可以自发生成,那么政治秩序只能是建构的产物。也就是说,作为公共生活场所的政治秩序,是按照一定的政治理由(公共理性的或公共不理性的)建立的。因此,政治人有理由去寻求某种良好的政治秩序。

罗尔斯的政治建构主义认为,“并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建构的;我们必须有某些由之开始的东西。在一种较实际的意义上讲,只要具体规定着政治正当和政治正义之内容的那些实质性原则才是被建构的。程序本身仅仅是作为基本的社会观念和个人观念、实践理性原则和一种政治正义观念的公共作用的出发点而被制定出来的。”[8]就笔者的理解,罗尔斯所强调的政治正义就是:自由权利之人享有平等对待的权利。而这种政治的正义原则可以表述为一种建构(结构)程序的结果。因而,建构的秩序不一定是不自由的,自发的秩序也不一定是自由的。政治秩序的建构是一个历史的过程,这一过程也就是国家建设(statebuilding)过程。政治学家对国家建设过程的关注,归根到底是对政治秩序稳定性的关注,是对国家长治久安的考虑。这样的考虑,首先应该关注的是:稳定的政治秩序应当建构在什么样的基础之上。当然,秩序的稳定性由其正当性来保障。被政治哲学家反复论证的是,一个由自由和平等的公民所组成的正义社会为政治秩序的稳定奠定了基础。反过来说,以专制权威(无论是传统的神权统治、王权专制,还是现代的个人集权)为凭借的政治秩序,由于它否定了个体的自由以及这种自由的伸展――民主,因而不可避免地具有内在的脆性。这种内在脆性使得专制权威不管其外壳多么坚硬,所维系并引为凭借的政治秩序终将崩溃。远久的历史事件就不用陈列了,现代的案例就有苏哈托政权的瓦解、波尔布特恐怖统治的覆灭、集团的支离。古往今来的政治故事不断地重复着这样道理:否定自由权利、拒绝民主参与的政治秩序是脆弱的,而维护自由权利、允许民主参与的政治秩序才具有内在稳定性。由于这种稳定的秩序所负载的基本价值具有正当性,因此维护这种秩序的政治权力、制度、法律、规则等由此而获得了实质合法性。绝对秩序主义是不理会自由权利要求的纯粹秩序论者。无论如何,绝对秩序主义同绝对权威主义、极权主义在理据和实践上都具有相通性或者说兼容性。绝对权威主义与极权主义也许并不排斥法治。但是,如果这种法治所维护的秩序是以排斥自由、否定权利为代价的制度安排,那么这样的秩序则为“合法地”侵犯预留了后门,结局也许比人治的道德秩序更糟糕。林毓生曾经说:“自由的政治秩序必须建立在法治之上。没有法治便没有自由。”[9]同理,似乎还需要明确这样一个前提:建构这种法治秩序的出发点就是维护作为公民权利的自由。这就是衡量法治秩序的价值尺度。

抽象地说,FC线条上的各个位置,可以涵盖一般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的各种类型。从自由-秩序的偶性关系来看,一般意义上的自由自由和保守主义,其实并无原则的区分。如果说它们有区别的话,只不过是强调自由多一点还是秩序多一点的程度差异问题。因此,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是混合的。[10]那种断然否定自由与断然否定秩序的观点,所玩耍的只能是全盘皆输的游戏。

二、民主与权力(democracyandpower)

民主与权力成为现代政治哲学的第二对对偶性范畴,在很大程度上是自由主义推演的结果。在实际政治发展中,自由与民主的亲和性,秩序与权威的关联性,也促成了民主与权力的对偶性质。

萨托利(G.Sartori)说过这样一句话:“只要自由主义的民主死了,民主也就死了”。[11]这就是萨托利对自由与民主的那种亲和关系的表达方式。萨托利为什么要把自由主义和民主捆绑起来,并认为割裂自由与民主的后果,就是既得不到自由,也无法民主。这就需要追溯伯林(i.Berlin)的自由主义理念。

伯林对自由主义理论的贡献,就是明确区分了“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所谓消极自由,按照伯林的解释,就是“在什么样的限度以内,某一个主体(一个人或一群人),可以、应当被容许,做他所能做的事情,或成为他所能成为的角色,而不受到别人的干涉?”所谓积极自由,就是指这么一种自我实现的能力:“我希望我的生活与选择,能够由我自己来决定,而不是取决于任何外界的力量。我希望成为我自己的意志,而不是别人意志的工具。我希望成为主体,而不是他人行动的对象;我希望我的行为出于我自己的理性、有意识的目的,而不是出于外来的原因。”[12]尽管伯林认为“个人自由和民主统治之间,没有什么必要的关联。”这一点似乎与萨托利的立场相左,显示了伯林对积极自由的悲观,但伯林对此仍然是有保留的。[13]然而,消极自由仅仅是自由的最低要求,是以消极退让的方式诉求于“免于……的自由”。问题是,如果个人的自由权力不见诸于政治参与的行动,仅仅呼吁把自由当作一种权利来对待,那么自由是缺乏牢固保障的。

如果说把自由解释为一种权利,那么这种权利话语的目的就是建立一种内在的权力,即个人享有不受外在侵犯的人权。而民主就是作为权利的自由见诸于政治行动的要求和行动。抽离了自由权利,民主就变成一种空壳。民主自身不产生任何价值,民主的价值由自由所带来、所赋予。当民主变成了一种价值,这种负载了价值的民主就能够伸张公民的权利,保障自由的秩序。消极自由的实质是划定了个人自由的边界,于是边界之内的领域构成私域(privacy)。然而,如果缺乏维护这种私域的民主参与行动,即积极的自由,那么这个私域之门的钥匙就丢给他人。结果,不设防的私人领域随时随地面临着公共权力入侵的危险,公共权力就有可能随时随地地把自由从私域的碉堡中驱逐出来。因此,民主是自由的保障。这就是自由与民主亲和的根由。

民主主义者把民主当作个人的基本权利。那正是因为,作为一种权利的民主,所负荷的价值只不过是它所张扬的自由。反过来说,如果民主不负载自由的价值,维护的不是个人的基本权利,那么民主只能是“字面上的民主”、“形式的民主”。这种“形式的民主”就是萨托利所谓的“自由主义之外的民主”,[14]这样的民主就连专制权力也会亲吻的。

自由的底线要求就是保护公民免于国家压迫的自由。然而,囿于消极层面的自由并不能自

动地保障它自己,要把私域之门的钥匙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还得凭借积极自由的途径。这样的途径就是把自由的权利附载于民主参与的行动之中。既然国家、公共权力是一种“必要的罪恶”,而且谁不能逃避国家,那么躲避在私域之堡的自由是无法应对公共权力的挑战的。自由必须走出它们各自的碉堡,参与公共生活或政治,才有可能将公共权力限定在法治的秩序之上。这就是积极自由的价值,也是民主之所以成为价值的理由。民主是一种集体行动。这种集体是拥有自由权利的个体为维护其权利而自愿构成的集合。民主的行动就是政治参与。民主本身并不是权力,但可以成为正当权力的基础。所谓正当的权力,就是经由了民主认可从而拥有合法性的权力。这种权力的边界,并不是由权力自己来划定,而是经由民主、通过某种安排而划定的。如果说自由为民主定了方向,那么民主则为权力立了规则,而法治就是把这些价值、规则稳定起来的制度手段。我们强调民主是见诸实践的集体行动,是因为只有集体行动的民主参与才有效力。显然,分散的个体,无论他/她对自由权利的渴望多少强烈,也无论他们内心那捍卫自由的碉堡修筑得多么坚固,在高度组织化的国家权力面前,在有组织的社会性暴力面前,都是弱不禁风、一敲即破的。而且,个体性的政治参与,其实并不具有政治性,不过是个人的一种政治境遇。然而,自由与秩序的依存性,使得自由又必须凭借公共权力来维护自由所赖生长的社会秩序。因此,自由主义并不反对一切权力,它只反对那种藐视个人、践踏权利的权力。实际上,自由主义迫切需要那种建基于民主的公共权力。如果自由主义者不想仅仅发动一场“茶杯中的风暴”,[15]如果自由主义者寄望于自由秩序(即秩序),那么这种秩序的生成不是自发力量能够成就的,必须见诸于民主参与的集体行动。即使是马克思主义者,也不否定国家、公共权威的两重性质。综观当代世界各国政治发展,恐怕没有那个国家公开拒绝民主、排斥自由、否则公民权利。而且,把这些价值统统纳入自由主义的思想弹药库中,要么是出于自由主义者的自私,要么是由于非自由主义者的短视。新权威主义者,固然要彰显权威的价值,但也不会断然否决民主、自由等政治价值,反而会强调他们的立场正是为民主的发展、自由的实现提供良好的制度框架。问题在于,不解决公共权威的建基问题,这样的制度框架就是不牢靠的。

牢靠的制度框架应该建立在什么样的民主基础之上?是兼容于自由权利的民主,还是兼容于集团权力的民主?这是一个真问题。如果是那种兼容于自由权利的民主,那么就是以权利来规约权力;如果是那种兼容于集团权威的民主(所谓“自由主义之外的民主”),那么就可以转化为“以权力制约权力”的老话题。关键的问题是,以权力制约权力往往是靠不住的。因为那些脱离自由民主基础的权力,都有可能形成某种共谋关系,如“官官相护”、“兔死狐悲”等。

基于自由权利的民主,其基本使命就是如何划定公共权力的合理范围,保障公共权力的正当行使。这时,民主与权威关联的意义就突显出来了。作为公共权力合法载体的国家,其正当的理由就是维护那种保障自由权利的秩序。国家保留暴力的最后理由,就是防止公共权力及私人暴力对公民权利的侵犯。上面,我们已经指出,对公民权利的侵犯可能有两个来源,一是国家,二是社会。防止国家对公民权利侵犯的根本途径就是制度化了的民主,这种制度化了的民主,可以是定期的选举制度,也可以是程序化的司法制度,等等。这些现象层面的东西,都是秩序的构成要素。而防止社会对公民权利的侵犯,最有效的途径不是民主本身,而是建立在民主基础之上的国家权力。由此,我们不难梳理出这样的逻辑链条:自由驱使民主的行动;民主赋予国家权力正当性或合法性并对权力加以约束;国家权力保护公民的权利并防范来自社会的私人暴力对公民权利的侵犯。这样的政治秩序是合乎正义的。

三、分配与公平(allocationandimpartiality)

保守的自由主义追求一种保护自由权利的稳定的秩序,这样的理由无疑是正当的。但是,正当的东西不一定持久,它还取决于其他条件。即使是那种标榜保护自由的社会秩序,也往往因分配不公存在分崩离析的可能。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种分配不公的根由,往往自由主义者所捍卫的资本主义经济自由,这种经济自由的本质就是捍卫私人财产权。因此,分配的公平问题难以从纯粹自由主义立场中获得解决,自由至上主义者甚至认为平等对于自由是一种妨碍。[16]诺齐克与罗尔斯之争恰好反映了自由与平等的内在张力。

公平既是一个价值取向,也是一种实践要求。公平所进入的是社会交换的关系领域。社会交换其实是价值资源的自然分配及有干预的分配过程。正是在价值资源分配的原则上,出现了自由至上论与平等主义的激烈争论,这种争论演变成左派和的对立。我们可以把那些坚持自由优先于平等的人划分到的阵营,把那些坚持平等优先于自由的人划分到左派的阵线。那么自由至上论者如诺齐克就是极的代表,而社会主义者、福利国家论者就是左派的代表。自由至上论者,一般从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则出发,认为公正的分配原则就是在公平竞争中适得其所。而社会主义者、福利国家论者,一般强调社会财富的平等分配,各得其所才有公平。自由至上论不主张有模式、按公式的分配方式。他们有关财富的分配原则,正如诺齐克所概括的那样:“按其所择给出,按其所选给予”。[17]保守自由主义的显赫人物哈耶克也说过:“我们的目的是要反对把一种精心选择的分配模式强加给社会的所有企图,而不管它是平等的仰或不平等的模式。”[18]诺齐克对模式化分配的怀疑,是担心国家对个人的自由权利特别是经济自由和私有财产权的侵犯。然而,以诺齐克为代表极右翼似乎没有注意到,在放任自由的市场经济条件下,不受节制的资本为寻求更多的剩余价值,必然寻求资本的垄断,导致社会财富分配的马太效应。而社会贫富差距加剧,必然把越来越多的劳动者抛进无产者的队伍,使得他们因物质的匮乏不能自由。因此,绝对的自由主义最终只能走向经济的不平等,并最终损害自由。而且,消除这种经济不平等也就成了无产阶级革命的正当理由。这正是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危机的精当分析。对于自由主义者和保守主义来说,为了维护神圣的私有财产(当作权利来对待),一方面他们要限制国家的干预,具体来说就是限制国家对社会财富的再分配;另一方面就是拒绝甚至恐惧革命。因为革命意味着维护原有财富分配秩序的打破,最终导致资产者财富的剥夺。正是出于这样的深层担忧,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不得不对平等主义做出必要的让步或者妥协。于是,就有了凯恩斯主义,有了福利国家,有了罗尔斯的正义论等等。罗尔斯在《正义论》中反复论证了两条正义原则,一是平等原则,二是差异原则(或不平等原则)。按照罗尔斯的说法,平等原则就是:“每个人都具有这样一种平等权利,即与其他人的同样自由相容的最广泛的基本自由。”所谓差异原则就是:“社会和经济的不平等是这样安排的:(一)合理地指望它们对每个人都有利;(二)加上地位和官职对所有人开放。”[19]在罗尔斯看来,第一原则优于第二原则,因为第一原则规定了实现这些价值的基本制度。这些原则包含三层基本含义:一是自由权利人人皆有,不属于分配的范畴;二是财富分配要遵守利己利人至少是利己不损人的原则;三是机会平等。在《政治自由主义》中,罗尔斯对他的修正了的正义原则做了这样的解释:“这两个原则通过三个要素表达了一种平均主义的自由主义形式。这三个要素是:1)保证政治自由的公平价值,以使这些自由不是纯形式的;2)机会的公平(也不是纯形式的)平等;3)所谓差异原则,它要求社会和经济的不平等要从属于职位和岗位的调整,以使这些工作机会最有利于那些最不利的社会成员,无论这些不平等达到的层次如何,也不论这些不平等的大小程序怎样。”[20]

从罗尔斯、诺齐克以及哈耶克等人的争论中,我们可以看到,并不是所有的价值资源都具有分配性。罗尔斯坚持自由权利人人皆享的政治平等原则,是说这种政治自由不能分配所得。诺齐克拒绝模式化的分配,其要旨也是为了辩护自由权利不可分配的性质,为了使他的这个论点更加牢固,诺齐克甚至怀疑国家对社会财富的再分配权力,因为在他的眼中,国家卷入社会财富的再分配,就有可能限制人的自由权利。哈耶克认为“公正”一词只用来描述人的行为,若分配不是人为而是自然运行所致,则此分配亦无所谓公正与否。哈耶克的公正观就是强调“交换的公正,而不是所谓的分配公

正或现在经常谈论的‘社会’公正”。[21]无论是激进的还是保守的自由主义者,自由权利在他们眼中都是不可分配的。如果对不可分配的东西进行分配,就失去了正义即最低限度的公正。这样一来,对可分资源的分配也就失去公正的基础。极端自由主义者从自由至上的原则出发,把社会财富排除在分配的范畴,使得“自由主义的方法在取得物质平等上有着严格的局限性”。[22]这种观点不仅为平等主义者所拒绝,也为许多持自由主义立场的人所不接受。应该说,财富及获得财富的机会(如岗位、职位),都是可分配的价值。问题是采取什么样的分配途径才能满足公平的原则。这个问题过去、现在、未来都将是一个争论不休的问题。

分配的公平是公平地分配的结果。然而,分配的公平也许只是一个理想,凡夫俗子能做到的也许只能是少一点不公平的分配。尽管罗尔斯的正义原则不易实现,但他的分配公正并不复杂,那就是,每个人都有差异地各得其所,而非平分一份。

四、程序与正当(procedureandlegitimacy)

当一个享有自由权利的人,能够通过一定的程序来表达对一个合法权威认同或者不认同的时候,他就转化成一个公民了。由此,程序和合法也就成了重要的价值,一种使自然人转变成公民的价值。政治是公共生活。不参与公共生活的人,即使是一个自由人,也无论是出于何种理由,都还不算是一个“公民”。也就是说,那些躲藏在内心堡垒中的人,他可以是自由人,也可以是不自由人,但都不是公民。所谓“参与公共生活”就是参与自由的公共交谈、自由的选举、自由的集会以及其他公共行动,这种公共参与的能力就是公民的能力。[23]所谓“无论出于何种理由”,包括“不许”、“不能”、“不愿”三种可能的情况。

第一,“不许”假设。假设一个人具有公民的能力,愿意甚至力争参与社会公共生活,但不被允许,那么他不能成为公民的原因是外在的。假如不许者是另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就侵犯了他的自由权利。假如不许者是国家,那么可能的原因有两个,一是这个人由于侵犯了别人的权利而被依法剥夺了他的这种权利,那么国家的行为是正当的。二是国家不许可任何人有这种参与的权利,由于国家的这种“不许可”缺乏正当理由,由此面临着合法性危机。而且,假如国家根本不打算让人们享有这种权利或机会,那也就谈不上什么参与的程序及其正当性了。因此,在“不许假设”的条件下,政治参与程序及其合法性是由国家的实质合法性所赋予和决定的。当一个国家的权力缺乏正当性或合法性的情境下,任何程序、制度都缺乏实质性正义。这种情况满足程序性正义依赖实质性正义的原理。[24]

第二,“不能”假设。假设一个国家的宪法载明了每个人都拥有参与公共生活或政治的公民权(citizenship),个人不能参与的原由,或者是缺乏制度化的政治参与程序,或者是人们不知道这个秩序,或者是认为这种参与对自己毫无利益,那么他不能成为公民的原因有可能是外在的,有可能是内在的,还有可能是内外混合的。如果说是内在的原因,一是显示出这个人的公民能力或政治效能感低。如果说是外在,则主要是没有建立正当的政治参与程序。如果说,一个声称或者确实具有实质性正义的国家,认为建立这种政治程序是多余,由此而使得个人不能实现他参与公共生活或政治的自由权利,那么这样的国家首先缺乏的是政治参与的程序及程序正义。这种情况满足秩序正义与实质正义同等重要的原则。[25]

第三,“不愿”假设。不愿假设就是,假设一个人,既没要别人的妨碍,也不是国家的不许;既具备程序知识,也具备正当秩序的前提下,放弃作为一种公民权的政治参与机会。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个人之所以不能成为公民,主要是内在的原因。也许这种原因导源于这个人对公共生活的反感以及对国家政府天然不信任的情绪。这种情况满足个人自由与民主参与无关的假设。

由此,我们就有了讨论程序与正当性的三个假设。

不许假设表明,程序的正当性(程序正义)是由实质性正义所决定的,程序性正义依赖于实质性正义。民主参与秩序的正当性,归根结底来源于它所负载的或者它所保障的公民权利,这些权利一般都由国家的自由所载明了的。而且,以宪法的形式载明这些基本权利,是一个国家成其为民主国家的最低要求。因此,一个在宪法中不载明保护公民自由权利的国家,无论它建立了什么样的政治秩序,都没有正义性。反过来说,这样的国家,无论它建构了一个什么样的政治参与秩序,都不能证明国家具有合法性。在现实政治历史中,法西斯国家就是这样。

不能假设表明,实质性正义还得由秩序性正义来彰显。一个被假定具有正义性的国家,如果不能建构正当的政治参与程序,那么它的实质性正义仍然无法体现,从而使得国家的合法性面临危机。这种危机也就是亨廷顿所谓的“参与性危机”。而“合法性面临危机”与“合法性缺乏”是两个根本不同的概念。

不愿假设表明,即使一个社会建立了正当的政治参与程序,而且国家以的形式确认了个人的自由权利,国家也有可能由于那些逍遥于个人碉堡的人们对政治参与的逃避而面临合法性不足的危机。

五、结论

政治哲学所担负的基本使命,就是系统地梳理政治行为背后的价值取向,从而为社会政治正义如何可能、正当稳定的国家政治秩序何以建构提供理据。

现代政治生活的价值评判,当然不是一种主义所能概括得了的。无论是自由主义,还是保守主义;无论是民主主义,还是权威主义,都不能独占政治话语的市场。然而,我们看到,在政治哲学的话语体系中,恐怕所有的价值都不能脱离“权利”二字。如果权利不是被解释为每一个公民的权利,而被解释为集体的权利、国家的权利,那么权利就什么都不是了。这样,权利也就成了所有政治哲学范畴的灵魂,从而有可能取代那个纠缠不清的“利益”。

政治哲学的基本范畴体系不是杂多。毫无疑问,既然政治现实之间的关系呈现出网状结构,因此政治学范畴之间,不是直接联系,就是间接关联。笔者提出的四对偶性范畴,是按“直线距离最短”的线段原则加以规范的。这四对范畴就是“自由与秩序”、“民主与权力”、“分配与公平”、“程序与合法(性)”。当然,政治哲学还有一些不可或缺的范畴,如“权利”、“正义”、“平等”等。这些范畴在本文也进行了相应的解释。例如,权利是个人自由在法治秩序上确认,正义是这种权利在秩序上的平等安排。

范畴的偶性结构,其实是现实政治关系的抽象,反过来又对经验政治以及经验政治研究提供学理支持。

既然自由是存活于一定秩序中的自由,那么我们思考自由的时候,就不得不思考它所依赖的秩序;我们思考秩序,就不得不思考这个秩序得以建构的正当理由,即它维护什么。

既然民主在本质上是作为一种权利的自由伸张,那么民主能够做的事情就是通过制度化的途径去制约权力,如果民主不是那些以权利制约权力的民主,那么它什么也不是。反过来说,我们考察权力,就要考察这个权力的基础,它本身的范围以及它的运行规则是否经由了那些拥有权利的公民的民主认可。

既然公平总是同分配纠缠在一起,那么一谈到分配,我们就要追问这样做公平吗?我们还要追问哪些东西能够拿来分配,哪些东西根本就不能提“分配”两字。例如你能把言论、集会这样的自由权利拿来分配吗?显然不能。分配首先要区分配的界限,宪法载明的基本公民权利是不可分配的,而财富以及获得财富的机会则是可分配的。也就是说,获得可分配之物是公民的权利,但不是公民的基本权利。就这一点来说,自由至上主义者是很自私的,他们把自由主义原则推至极点,就会导致更多的人不自由。这样的结局尽管不是自由主义者愿意看到的,但现实如此。最关键的问题是,如果一个标榜自由民主的社会,不能相对公平地解决社会贫富差距的问题,这个社会无论看起来多么美好,其社会秩序仍然有被颠覆的可能。而颠覆者就是那些在社会中处于不利阶层的人,他们因物质的匮乏而无法自由,尽管自由主义者许诺他们有自由。

最后,我们强调了程序的价值和合法性价值的并存,这不仅在于逻辑证明了程序正义与实质正义的内在关联,还在于程序正义与实质正义对于建构一个正当稳定的政治秩序同等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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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参见戴维?米勒、韦农?波格丹诺编:《布来克维尔政治学百科全书》,中文本,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92,第271-273页,“自由主义”条目。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273页。

[3]参见霍伊著,刘锋译:《自由主义政治哲学》,北京:三联书店1992,第47-48页。

[4]参见李强:《自由主义》,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第18页。

[5]StephenHolmes,theanatomyofantiliberalism,HarvardUniversitypress,1993,pp.3-4.

[6]参见吉登斯(anthonyGiddens):《超越左与右》,李惠斌、杨雪东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第24-34。同时,参见刘军宁著:《保守主义》,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第235-239页。

[7]参见石元康著:《当代自由主义理论》,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0,第143页。

[8]罗尔斯:《政治自由主义》,万俊人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第110页。

[9]林毓生:,见韩水法主编《社会正义是如何可能的――政治哲学在中国》,广州:广州出版社,2000,第314页。

[10]关于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的关系,可参见刘军宁的分析。刘军宁:《保守主义》,第26-29页。

[11]萨托利:《民主新论》,冯克利、阎克文译,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第445页。

[12]伯林:,见《市场逻辑与国家观念》(公共论丛),北京:三联书店,1995,第196-229页。

[13]对伯林两种自由观点的评论,可参见石元康:《当代西方自由主义理论》,第22-26页。

[14]萨托利:《民主新论》,第441页。

[15]袁伟时:,见广州《开放时代》,2000(7),第38页。

[16]石元康:《当代西方自由主义理论》,第186页。

[17]诺齐克:《无政府、国家与乌托邦》,何怀宏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第166页。

[18]哈耶克:《自由》(芝加哥大学出版社,1960),第87页。转引自诺齐克《无政府、国家与乌托邦》(何怀宏译),第163页。

[19]罗尔斯在《政治自由主义》中,将这两个原则修正为:“甲、每一个人对平等的基本权利和基本自由之完全充分的图式都有一种平等的要求。该图式与所有人同样的图式相容;在这一图式中,平等的政治自由能――且只有这些自由才能――使其公平价值得以保证。乙、社会的和经济的不平等要满足两个条件:第一,它们所从属的各位岗位和职位应在机会公平均等条件下对所有人开放;第二,它们要最有利于那些最不利的社会成员。”中译本,万俊人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第5页。

[20]同上,第6页。

[21]哈耶克:,见《自由主义与当代世界》(公共论丛),北京:三联书店,2000,第129页。

[22]同上,第132页。

[23]参见罗尔斯:《政治自由主义》第二讲“公民的能力及其表现”。

哲学基本范畴篇2

一、儒家伦理的哲学基础——天人关系论

天人关系论是儒家伦理的哲学基础。所谓“天”,有着丰富而深刻的内涵。大体可以剖析为四层含义,即上帝(或天神)、自然、社会与人性(儒家认为“天”是人性的根源,是人性的本体)。相应地,天人关系也就包含四种关系,即人与神、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性与天道的关系。

1、人与神的关系。这里所谓“神”,包含天帝与鬼神两种含义。孔子说:“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论语·泰伯》)在孔子看来,“天”是那么高大、伟大,连圣王尧也要效法它,表明“天”是至高、至善的存在。因此,孔子主张“畏天命”(《论语·季氏》)。但对“天”的具体内涵语焉未详。孔子不谈神秘怪异的事情,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论语·述而》),拒绝回答鬼神的有无和人死后的情状,[①]他说“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不知生,焉知死”(《论语·先进》)。他只要求他的学生以一贯之礼事死如生:“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论语·为政》)在孔子看来,死是生的继续,神道是人道的继续。孔子提出了“敬鬼神而远之”(《论语·雍也》)的命题,为儒家的宗教观定下了基调:一是敬而不慢,二是远而不迷,这是一种道德理性的态度。如果只诚敬而不保持一定距离,就会沉溺于鬼神之事,从而忽略现实人生;如果只疏远而毫无敬畏之心,就会放纵行为而无所规约。[②]孔子认为宗教祭祀活动不可缺少,而且祭祀时必须具有诚挚的感情,故说“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论语·八佾》),孔子学生子张也说“祭思敬,丧思哀”(《论语·子张》)。只要求自己内心诚敬,不慢不欺,并不必计较鬼神是否存在;只有那些祭祀求报者,为了求福消灾,才渴望鬼神必有。儒家强调“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论语·学而》)。慎终是严肃操办父母的丧事,追远是追念远代的祖先。这种纪念性活动有助于培养人们的孝悌之心,具有改良人心、淳厚风气的社会意义。牟钟鉴先生认为,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宗教观体现了中庸之道的特色,这不仅是一种合乎情理的态度,而且在实际上也符合宗教在社会现实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因为,宗教的存在具有历史性和长期性,企图很快取消宗教,是不现实的;反之,若把宗教凌驾于社会之上,又是不恰当的。儒家“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是一种非常理智和通达宽容的态度,既不会流于狂热,又不会陷于武断,表现出一种崇高的人文主义精神。[③]

2、人与自然的关系。儒家认为,自然是人类的本源,人是自然的派生物,所以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不过人与一般事物不同,自然界赋予了人以特殊的禀性,所谓“天地之性人为贵”(《孝经》)。孟子指出,“人人有贵于己者”,这就是“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孟子·离娄下》)。荀子进而说明:“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荀子·王制》)正是这种“义”,即道德理性使人类自觉到自己在宇宙万物中的独特地位与作用。《易传》提出天地人“三才”的思想,将人与天地并提,把人的地位看得很高。《易传》指出“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这是说人类要努力做到与自然协调,并辅助天地万物的生长和发育。这一思想发展为《中庸》的“致中和”与“赞天地之化育”说。这是一种天地境界,它充分展示了人在自然进化中的伟大作用,避免了“蔽于天而不知人”的偏向,又不同于人类中心主义,将人的作用引向辅天之路,形成了天人合一的思想,把宇宙万物的发育流行与人类社会的健康发展结合起来。荀子明于天人之分,提出“制天命而用之”(《荀子·天论》)的主张,但他的本意并非人定胜天、战胜自然的意思,而是顺应天道为人类造福,故说“天地者,生之本也”(《荀子·礼论》),人要“备其天养,顺其天政”(《荀子·天论》),与天地万物协调发展,又说“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夫是之谓能参”(《荀子·天论》),人的作用是“治”,顺天时地财而治之,这种看法依然是儒家“与天地参”的思想。宋儒张载的《西铭》是宋明理学中具有纲领性的作品,它认为宇宙是一大家庭,天地为父母,人类为儿女,故有“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的深切感受。这就强调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存在一种血脉相连,痛痒相关的道德意义。

3、人与社会的关系。儒家主要强调两点:一是个人的人格尊严,强调独立的人格。如孔子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论语·子罕》),所谓“志”,即个人的人格尊严。孔子还说“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论语·宪问》),其所以辟世、辟地、辟色、辟言,都是为了坚持个人的独立人格,而不愿屈从权势和随波逐流。《周易·蛊卦》爻辞说:“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象传》说:“不事王侯,志可则也。”也表达了一种不依附权势的清高品格和独立精神。二是个人的社会价值,即个人对社会的贡献。《论语·雍也》记载:“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所谓“博施济众”、“己立立人”与“己达达人”,即表明了个人的社会价值。在儒家看来,要使一个人具有社会价值,最关键的是要具备仁心。儒家的基本态度是“仁者爱人”(《论语·颜渊》)。这句话集中表达了仁的人道主义内涵。仁就是人类之爱,一种人类的同情心,主要表现为“己欲立而立人”(《论语·雍也》)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卫灵公》)。儒家主张爱有差等、施由亲始,从家庭内部敬爱父母兄长做起,推己及人,由近及远,从乡里到社会,以至于达到“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广大境地。张载指出,儒家的人生使命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宋元学案·横渠学案下》。后人称这四句话为“横渠四句”。它精辟地说明了儒家的人生价值与社会理想,并使个人的人生价值与社会理想很好地结合起来,乃至融为一体。程颢提出了“仁者浑然与物同体”(《识仁篇》)的命题。他用一种很形象的说法来说明这种同体之感,说:“医书言手足痿痹为不仁,此言最善名状。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二程遗书》卷二上)在程颢看来,人与他人、人与社会,乃至人与天地万物都是血脉相连,痛痒相关。朱熹提出了“仁是天地之生气”(《朱子语类》卷六)和“仁者天地生物之心”(《朱子语类》卷五十三)的命题,认为仁爱的深层本质是爱护生命,人的爱心源于天地生长万物之心。王阳明说“大人之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又称“见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惕恻隐之心焉,是其仁与孺子而为一体也”(《大学问》)。他的“一体之仁”从爱惜自家生命推到爱惜他人生命,再推到爱惜天地万物,形成一种泛爱万物的情感。这是从仁者所具备的宽广的心胸境界而言。但仁的主要着眼点,还是“仁者爱人”。

4、人性与天道的关系。这主要探讨人如何认识和修养自己的心性问题。这是个体道德修养的核心问题。儒家认为,天是人性的本源。孔子说“天生德于予”(《论语·述而》),即认为自己的德性是天所赋予的。《中庸》认为人性本于天道,教化基于人性,所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人性最完美的境地是通过成己成物,达到“赞天地之化育”、“与天地参”的水平。孟子认为“万物皆备于我”(《孟子·尽心上》)、又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孟子·尽心上》),这表明天道与人性是相通的,存其心养其性是为了更好的“事天”。《易传》认为人性的根源在于天道,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系辞上》)。“一阴一阳”是“天道”,“继之成之”是“人性”,合而言之,“天道”是“人性”的根源、本体;“人性”则是“天道”的自觉体现。《易传》把人的“继善成性”的过程看作是人自觉地继承、发扬天道的过程,是宇宙大化流行的一个特殊表现。这种“继”的精神,[④]是基于对天道的深刻体认而获得的一种自觉意识和行为,所以《易传》强调“果行育德”、“崇德广业”,这就是“成性存存,道义之门”(《系辞上》)。董仲舒继承了《易传》的人性论,他认为“性”如“禾”,“善”如“米”。“性”与“禾”是天赋的、自然的,而“善”与“米”则是经过人的自觉努力而获得的成就,所谓“善与米,人之所继天而成之外,非在天所为之内也。”(《春秋繁露·深察名号》)董仲舒认为,人性具有“善质”,这是“天所为之内”,而“性善”则是“人之所继天而成之外”。由“善质”到“性善”,关键在于一个“继”字。宋儒则以“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来说明人性与天道的关系,强调心性修养、变化气质,也即所谓“存天理,灭人欲望”。王夫之认为“道一也,在天则为天道,在人则为人道”,又说“父与子异形离质,而所继者唯志。天与人异形离质,而所继者惟道也”(王夫之《尚书引义》)。这种说法表明了天道与人道、人性的辩证关系。他讲人之“继”天道,犹子之“继”父志,是非常形象而深刻的。总之,儒家认为,从肉体上说,每一个现实生活中的人都是人;但从精神上讲,每一个人都有待于努力地做人,去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这就是儒家讲究心性修养的精神实质。

综上所述,天人关系论是儒家伦理思想的哲学基础。儒家的天人观是整体性的大生命观,它把宇宙看成是一个大生命体,人类是其中有机的但又是相对独立的组成部分。主要体现为人是宇宙中最灵秀的动物,人性根源于天道,人的心性具有自觉能动性,能自觉意识到人与天具有深刻的关联性,其中蕴涵宗教、哲学、美学和伦理学的意义。“人为天地之心”——人为社会着想与为自然着想具有高度的统一性。人类在不断改善自然环境和社会关系的过程中求得生存和发展,因而锻炼了人类的智慧。人类的特殊使命就在于自觉参与大自然的造化过程,使大自然变得更加美好,使人类社会变得更加和谐,也使人性本身不断得到升华和完善。

二、儒家伦理的基本范畴

儒家伦理的概念、范畴非常丰富,可谓不胜枚举。这里主要阐述其中的基本范畴。为了论述方便,把这些基本范畴分为五组,即(一)仁、义、礼、智、诚、信;(二)忠、恕、孝、悌、谦、敬;(三)正、直、勇、节、廉、耻;(四)中庸、经权、慎独、理欲、和同;(五)纲常、公私、荣辱、苦乐、勤俭。

(一)仁义礼智诚信

1、“仁”。儒家伦理道德以仁为核心,孔子说“好仁者无以尚之”(《论语·里仁》)。仁是全德之称,它兼具诸如忠、恕、孝、悌、诚、信、敏、惠等道德品质。孔子说“仁者爱人”(《论语·里仁》),这是仁的基本内涵。儒家主张爱有差等,施由亲始,由家庭之爱推到社会之爱、天下之爱,以至于爱天地万物。仁以为己任,直到死而后已,必要时“杀身以成仁”(《论语·卫灵公》),成仁即成全理想的人格。孟子把仁称为“不忍人之心”(《孟子·梁惠王上》),由仁心发为仁政。又把仁定义为“恻隐之心”(《孟子·告子上》),提出“仁,人也”(《孟子·尽心下》)的命题,指明仁是成人之道,不仁无以为人。孟子还把仁从人推及于物,提出“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孟子·尽心上》)的观点,形成泛爱的思想。董仲舒把“仁”说成人格化的天意,他说:“仁之美者在天。天,仁也。……察于天之意,无穷极之仁也。”(《春秋繁露·王道通三》)韩愈在《原道》中则明确指出“博爱之谓仁”,确定了仁爱的普遍性,是孔孟仁说的发展。周敦颐以“生”释“仁”,说:“天以阳生万物,以阴成万物。生,仁也;成,义也。”(《通书·顺化》)张载释“仁”为兼爱,“以爱己之心爱人则尽仁”(《正蒙·中正》),他的《西铭》把宇宙看成一个大家庭,认为“民吾同胞,物吾与也”。这是说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同胞兄弟姐妹,人与天地万物是朋友关系。二程主要是以“理”释“仁”,所谓“仁者天下之正理”(《论语解·八佾》)。但程颢还提出“仁者浑然与物同体”(《识仁篇》)的命题,程颐也提出“生之性就是仁”(《论语解·八佾》)的命题,朱熹继承发展了二程思想,既视“仁”为“天理”,又以“生”说“仁”,所谓“仁者,爱之理”、“克去己私,复乎天理”(《论语集注》)、“仁是天地之生气”(《朱子语类》卷六)。而谢良佐、张九成则以“觉”论“仁”,所谓“心有知觉之谓仁”(谢良佐《伯逢问答》)、“仁即是觉,觉即是仁,因心生觉,因觉有仁”(张九成《横浦心传》卷上)。他们认为仁植根于人的心性,而心性具有知觉的功能与意义,故仁即觉。陆王心学更用“本心”、“良知”解释“仁”,由此推及“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陆九渊集》卷三十六),达到“天地万物一体之仁”(王阳明《大学问》)的境界。这些观点或命题都表明了仁德的丰富内涵。

2、“义”。“义者,宜也”(《中庸》),就是适宜、合理、正当的意思。儒家重义,孔子说“君子义以为上”(《论语·阳货》),又说“君子义以为质”(《论语·卫灵公》),义是仁德在处理公私关系上的原则表现,即尊重和不侵犯别人的正当权益,故说“义以正之”(《礼记·乐记》)。“羞恶之心,义也”(《孟子·告子上》),表明义是一种扬善抑恶的道德感情,并引申出恩义、情义,指人不能忘恩负德。儒家认为,义是处理个人和群体、物质利益和精神原则之关系的道德规范,代表社会行为的原则性和崇高性,所谓“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荀子·荣辱》)。像仁一样,儒家也认为义比个人生命还重要,必要时应做到“舍生取义”。义利问题是儒家伦理的基本问题,一般说来,儒家强调义利统一,以义生利,反对惟利是图,见利忘义。

3、“礼”。在儒家典籍中,礼有三重含义:即礼法、礼义与礼仪。礼法指政治与社会制度,如孔子所说“为国以礼”(《论语·先进》),荀子所说“礼者法之大分”(《荀子·劝学》)。具体地说,礼法指宗法社会的等级制度和家族制度。礼义指人的社会行为规范,属于道德的体系。如孔子说“克己复礼为仁”(《论语·颜渊》),“道之以德,齐之以礼”(《论语·为政》)。这些“礼”都属于道德规范。礼仪指人际交往中的仪节,表示自己身份和对对方身份的尊重,也包括传统风俗习惯,称为礼俗,如《中庸》说“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在运用上,孔子强调“仁”、“礼”统一,他说:“人而不仁,如礼何?”(《论语·八佾》)就是说在礼节背后必须有仁德的实质。儒家强调“礼之用,和为贵”(《论语·学而》)。礼义与礼仪可以通用,都属于伦理道德规范,是文明的重要标志。

4、“智”。孔子说:“知者不惑。”(《论语·子罕》)孟子说:“是非之心,智也。”(《孟子·公孙丑上》)说明“智”是聪明、智慧,是指人明断是非和善恶的能力,故是道德品质之一。《中庸》即认为“智”是“三达德”(智、仁、勇)之一。孟子又说:“智之实,知斯二者(指仁与义)弗去是也。”(《孟子·离娄上》)这是说,只有知仁知义才是真正的“智”。董仲舒提出了“必仁且智”的命题,认为“仁而不智,则爱不别也。智而不仁,则知而不为也”(《春秋繁露·必仁且智》)。这表明,在儒家传统里,“智”不仅是认识论上的智,更是道德理性上的智。对任何事物都要处理得很平实,智要通过礼来完成。它是理性的,但不是工具理性,而是道德理性和目的理性。[⑤]

5、“诚”。指真实无妄、信守不欺。《大学》讲修身步骤,以诚意为旨要,诚意即毋自欺。《中庸》提出“不诚无物”、“至诚无息”、“成己成物”。孟子强调反身而诚,重视道德自律。诚就是仁德的真情实感,故孔子说“刚毅木讷近仁”(《论语·子路》)、“巧言令色鲜矣仁”(《论语·学而》)。孔孟都疾力批判“乡原”(亦作“乡愿”,见《论语·阳货》及《孟子·尽心下》),因为乡原是伪善的,外仁而内诈,容易使人上当受骗,故称之为“德之贼”。虚伪是人类的一种劣根性,诚的提出,正是为了解决伪之乱德的问题。值得指出,《中庸》论“诚”,不仅有伦理学意义,还有认识论意义(如“诚则明,明则诚”,以及“至诚如神”),更有本体论意义(如“诚者,天之道”)。这些内涵为后来王夫之所继承和发展。

6、“信”。指诚实而有信用的品质。交友之道以诚信为本,做人做事也要信守承诺。孔子说,“谨而信”(《论语·学而》)、“敬事而信”(《论语·学而》)、“民无信不立”(《论语·颜渊》)、“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论语·为政》)。这都是强调做人要以诚信为本。诚信是道德的基本规范,无论是谁或社会团体,无信都不能立足于社会。儒家又认为信要与义联系起来,合称信义,故说“信近于义”(《论语·学而》)。另方面,儒家又强调信必须服从仁义大节,“言必信,行必果”未必就是君子,不必学匹夫匹妇之小信,所以孟子说“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孟子·离娄下》)。

(二)忠、恕、孝、悌、谦、敬

1、“忠”。忠有两层含义:一是广义,做事尽心尽力。如孔子说“行之以忠”(《论语·颜渊》),曾子说“为人谋而不忠乎”(《论语·学而》);二是狭义,尽心为君服务。如孔子说“臣事君以忠”(《论语·八佾》),郑玄说“死君之难以为尽忠”(郑玄《孝经注》)。忠作为一种道德品质,随着君主专制制度的发展,其忠君的含义被强化。忠臣甚至要为君王死节,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而不问是非善恶,这是愚忠。但儒家主流派讲忠节是有原则的:第一君仁而臣忠。孟子认为不仁之君可废可诛。第二君有过要谏诤,不能一味服从。如果偷合苟容,不但不是忠臣,而且是奸臣国贼。近代以来,忠的意义增加了忠于祖国忠于民族的时代内涵。

2、“恕”。恕道是对他人的体谅和宽容。按照孔子的说法,恕即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卫灵公》)。朱熹《论语集注》说:“推己之谓恕。”“恕”字上“如”下“心”,即是将心比心,是儒家处理人己关系的基本道德规范。它与忠道结合起来,形成“仁”的完整内涵。《大学》提出“絜矩之道”,是对恕道的发挥,所谓“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这是强调要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

3、“孝”。指子女对父母和先祖的敬爱和怀念,是传统道德中最为基本的道德品质。孝的基本要求,即“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论语·为政》)。生时敬养,死时哀丧,依时祭祀。孟子又加上了娶妻生子以承家祭,故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孟子·离娄上》)。《孝经》说:“教以孝,所以敬天下之为人父者也。”又说:“大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以移于君。”这样,孝道包容了忠道,又是忠道的基础。孝道超出家庭伦理,成为政治伦理和社会伦理,孝道被认为是天之经地之义,百行之先,万善之首,罪莫大于不孝。故“明王以孝治天下”。后来出现愚孝,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这不是儒学的本义。孔子认为,父母可能有过失,子女应该“事父母几谏”(《论语·里仁》)。儒家主张“父慈子孝”,并有“当不义,则子不可不争于父”、“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孝经》)的说法。这种精神才是儒家讲孝的本义。

4、“悌”。是幼对长的道德态度,包括弟敬顺兄和晚辈敬顺长辈。兄弟同辈,有骨肉之亲,但在家族社会,兄有着特殊的优先地位,仅次于父,故常并称“父兄”,在道德上则并称“孝悌”。孔子指出,“入则事父兄”(《论语·子罕》)、“入则孝,出则弟”(《论语·学而》)。孔子学生有子认为,“孝弟(悌),其为仁之本”(《论语·学而》)。汉儒讲“欲陈孝悌之德,以示天下”(《白虎通·乡射》),这是因为悌德可使长幼有序,推而广之,便会形成敬顺兄长、礼让长辈的良好风尚。

5、谦。作为个体道德修养的一种重要品质,包含谦虚、谦逊、谦和、谦让等含义。儒家很重视谦德。孔子强调“不伐”,即不自夸。《周易》六十四卦中即有《谦卦》,该卦卦辞说:“谦:亨,君子有终。”表明对谦德的积极肯定。《周易·系辞上》又说:“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语以其功下人者也。德言盛,礼言恭,谦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这是强调君子谦逊、恭敬才能保其位。《周易·谦卦·彖传》说:“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认为“谦”不仅是一种美德,而且也是一条普遍的宇宙法则。所以,《周易》告诫人们要以谦虚为怀。俗语所谓“满招损,谦受益”、“谦逊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反映了“谦”作为一种美德已得到人们的普遍认同。

6、敬。指为人处世的一种认真、肃敬的精神与态度,也指道德修养的一种重要方法。孔子指出,君子要“修己以敬”(《论语·季氏》),又说“事思敬”(《论语·季氏》)。认为“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论语·子路》),因而强调治国必须“敬事而信”,对鬼神要“敬而远之”(《论语·雍也》)。宋儒对“敬”有重要发挥,以主敬作为道德修养的重要方法。程颐提出“敬是涵养一事”(《遗书》卷十六)),“敬只是持己之道”(《遗书》卷十八))。他强调内心敬畏和外表严肃的有机统一,所谓“俨然正其衣冠、尊其瞻视,其中自有个敬处”(《遗书》卷十八))。朱熹也认为“敬”是“养心”之道,“敬只是一个畏字”,“只收敛身心、整齐、纯一,不恁地放纵,便是敬”(《朱子语类》卷十二)。又说“敬只是常惺惺法,所谓静中有个觉处”(《朱子语类》卷六十二)。总之,朱熹认为“敬之一字”为“圣门之纲领,存养之要法”(《朱子语类》卷十二)。这表明程朱学派认为“敬”是道德修养的重要方法。而“敬”的根本目标,在于明天理,所谓“但涵养久之,则天理自然明”(《遗书》卷十八))。

(三)正、直、勇、节、廉、耻

1、正。在儒家伦理思想中,“正”具有三层含义:[1]从修身角度讲,包含“正心”、“诚意”之意。《大学》说:“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所谓“正心”,指内心端正,不存邪念;所谓“诚意”,指意念真诚而不自欺。《易传》:“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这是强调内心正直与行事合义的统一。[2]从精神境界而言,指正义、正气,就是孟子所说的“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孟子·公孙丑上》)这是指通过修养逐渐积累道义精神而产生的一种恢弘的精神气概,体现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孟子·滕文公下》)的大丈夫气概。后儒称之为“德操”、“名节”、“风骨”。明末民族英雄文天祥身陷囹圄,不畏强暴,坚贞不屈,写下气壮山河的《正气歌》,把“浩然之气”表述为“正气浩然”,体现出一种崇高的民族气节和人格精神。[3]针对执政者讲,要求言行端正,以身作则。孔子说:“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论语·颜渊》)又说:“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论语·子路》)孔子认为,“政”的意思就是端正,执政者首先端正自己,下属也就不敢不正,由此达到“不令而行”的效果。这就是儒家“正人先正己”的伦理政治思想。这一思想受到历代儒家的重视,孟子提出“大人者,正己而物正”(《孟子·尽心上》)、“吾未闻枉己而后正人者”(《孟子·公孙丑上》)。王夫之总结历代王朝兴衰说:“夫为政者,廉以洁己,慈以爱民,尽其在己者而已。”(《读通鉴论·隋文帝》)。所谓“尽其在己”,即是“正己而物正”(《读通鉴论·太宗》)。

2、“直”。指正直无私,实事求是,不加曲饰。孔子说“人之生也直”(《论语·雍也》),荀子说“是谓是,非谓非,曰直”(《荀子·修身》),《大戴礼记》说“君子直言直行,不宛言而取富,不屈行而取位”,南宋陆九渊门人袁燮说“直者天德,人之所以生也,本心之良,未尝不直”(《絜斋粹言》)。为人处事,不计个人利害,唯以求真为善为准则,就是直道。孔子主张“直道事人”(《论语·微子》)、“直道而行”(《论语·卫灵公》)。但又认为,直道运用于父子之间时具有特殊的表现形式,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论语·子路》)朱熹解释说:“父子相隐,天理人情之至也,故不求为直,而直在其中。”(《论语集注》)按朱熹的意见,父子天伦亲情的自然流露就是直道,它比普通直道更珍贵。不过,这是有适用范围的,像偷一只羊之类的一般犯罪是可以父子相隐的,但若是弑君等大逆不道行为,则提倡“大义灭亲”。《左传·隐公四年》记载:石厚参与州吁弑其君桓公,其父石碏使人杀了石厚。孔子对此称赞说:“石碏,纯臣也。恶州吁而厚与焉。‘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可见,较之“父子相隐”,“大义灭亲”又是直道的更高级的表现。所以,孔子认为必须通过“学”来涵养“直”,使得“直”更为妥善,所谓“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论语·阳货》)。

3、“勇”。指行善的胆气魄力,不惧怕恶势力与困难,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孔子将勇与仁智一并作为道德人格三要素之一,他说:“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论语·子罕》)《中庸》则把仁、智、勇称之为“三达德”。儒家之所以把勇与仁智相联,一方面在于排斥盲目、冲动的匹夫之勇,因为勇是一种从属性的道德条目,所谓“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论语·宪问》)、“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论语·阳货》);另方面,勇又是道德实践的必要条件,有仁智而无勇,则仁智不能充分贯彻,甚至不能坚持,所谓“见义不为,无勇也”(《论语·为政》)。所以怯懦者是不能成仁取义的。

4、节。节有二义:一是节操,二是贞节。节操又称为气节,是守义不移的一种道德恒持心,也是保持高尚人格的精神力量。曾子说“临大节而不可夺也”(《论语·泰伯》),何晏、邢昺《论语注疏》:“大节谓安国家,定社稷。”“夺,谓倾夺也。”即在国家存亡的紧要关头,坚贞不屈,视死如归。此种气节又叫大德。《论语·子张》说:“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即是说大节不可偏离。孟子所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孟子·滕文公下》)的大丈夫精神,也是大节的体现。荀子说:“节者,死生此者也。”(《荀子·君子》)又说:“士大夫莫不敬节死制。”(《荀子·王霸》)这是强调大节重于生命,应不惜生命去维护。儒家的气节观对后世仁人志士有着很大影响。宋代之后,统治者提倡贞节,专对妇女,要求女子不可离婚再嫁,从一而终,以贞操为至宝,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二程遗书》卷二十二)。夫丧再嫁、失身于强暴,皆是失节行为。这是统治者对礼教的歪曲利用。所以,五四以来“贞节观”受到猛烈批判。鲁迅先生即曾著《我之节烈观》加以深刻批判。

5、“廉”。有操守、不苟取,谓之廉,与“贪”相对立。廉正、廉洁,只有清廉才能方正纯洁。朱熹说:“廉,有分辨,不苟取也。”(《四书集注·孟子注》)廉洁是为官的道德品质,能廉洁者为清官,其反面便是贪官。廉洁的必要条件是节俭。孟子谓“俭者不夺人“(《孟子·离娄上》),就是说节俭的人不会贪取他人的财物,蕴涵“俭可养廉”之意。故后儒提出了“惟俭可以助廉”(《宋史·范纯仁传》)的命题。明朝清官海瑞明确指出“俭以养其廉”,认为这是为官“临民之龟镜”(《海瑞集·令箴》)。清代张圻也说:“居官之所恃者,在廉;其所以能廉者,在俭。”(《答周仲和书》)这充分说明节俭是为官清廉的一种必要的道德品质。在现代社会,廉洁奉公是公务员的核心道德。

6、“耻”。指人的羞愧之心。孔子说:“行己有耻。”(《论语·子路》)孟子说:“人不可以无耻。”(《孟子·尽心上》)为保持人格的尊严,对于不道德的行为不屑于去做,从感情上加以排斥。耻是一种道德良心,知耻是做人的基本要求,无耻则无人格可言。所以,孟子说“无耻之耻无耻矣”(《孟子·尽心上》)。《中庸》提出了“知耻近乎勇”的命题,这是说厌恶不道德的行为,而后方能见义勇为,所以耻能生勇。《管子·牧民》说:“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将耻提到立国之本的高度,也得到儒家的普遍认同。如顾炎武说:“士大夫之无耻,是谓国耻。”(《日知录·廉耻》)晚清启蒙思想的先驱者龚自珍也说“士皆知有耻,则国家永无耻;士不知耻,为国之大耻”(《明良论》)。所以,中国历代仁人志士为雪国耻而不惜抛头颅洒热血,这种精神正是“知耻”的表现。

(四)中庸、经权、慎独、理欲、和同

1、“中庸”。指不偏不倚,无过不及。孔子以中庸为至德,它表示行仁的最佳状态,说:“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论语·雍也》)。孔子还说:“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中庸》)这是强调因时制宜,恰到好处。有人认为中庸就是折衷调和,这是误解。四面讨好,八面玲珑,不讲原则,似忠而伪,这叫做“乡原”。恰恰是孔子、孟子所最痛恨的,称为“德之贼”。中庸是有原则有标准的,它坚守正道而不偏离,故《中庸》说“君子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所以,中庸蕴涵一种中正独立、和而不同的精神。

2、经权。所谓“经”,指儒家伦理的根本原则;所谓“权”,指对原则的具体运用。孔子讲“权”,有通权达变之意。他说:“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论语·子罕》)孟子开始把“权”与“礼”并举,“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孟子·离娄上》)。经权并称出自《公羊传·桓公十一年》:“权者何?权者反于经,然后有善者也。权之所设,舍死亡无所设。行权有道,自贬损以行权,不害人以行权;杀人以自生,亡人以自存,君子不为也。”可见,“经”与“权”有着对立统一的关系。但儒家强调“反经合道”和“行权有道”,即要求据道行权,行权归道。西汉董仲舒也强调说:“夫权虽反经,亦必在可以然之域。”(《春秋繁露·玉英》)北宋王安石为变法而强调知权达变,指出“若有礼无权,则何以为孔子?”(《答王深甫书》)宋学家惟恐后世利用权变思想败坏伦理道德,强调“权只是经”(朱熹《论语集注》引程颐语),朱熹指出,“经者,道之常也;权者,道之变也。”(《朱子语类》卷二十四)又说:“虽是权,依旧不离那经,权只是经之变。”(同上)清儒戴震批判理学家“执理无权”,只知片面强调“天理”而不懂因时制宜。

3、慎独。指在无人觉察、闲居独处时,尤须谨慎地对待自己的心理和行为,自觉遵循道德规范。《大学》说:“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又说:“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这是强调慎独要“诚其意”而“毋自欺”,即意念真诚、自然。《中庸》说:“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即是说“道”是不可以片刻离开的,如果可以离开,那就不是“道”了。所以,君子在无人之处也是谨慎戒惧的。越是隐蔽的地方越是明显,越是细微的地方越是显著。因此,君子在一人独处时也是谨慎的。宋明理学家对“慎独”内涵作了进一步的发挥。南宋朱熹把“慎独”之“独”解释为“独知”,即人所不知的个人的心理活动。而明末刘宗周则视“慎独”之“独”为“意”。但刘氏所谓“意”,不是指一般的思维意识,而是具有哲学本体的意义。[⑥]尽管理学家对“慎独”的具体内涵解释不一,但都把它视为一种道德修养的重要方法。

4、理欲。“理”,即天理,指人的道德理性;“欲”,即人欲,指人的本能欲望。首见于《礼记·乐记》:“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孔子认为人皆有欲求,如追求富贵,但人应该有更高的追求,如好学问道,要用道义来限定人欲的范围。孟子认为,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在于有道德理性,应当用道德理性来约束欲望,故说“养心莫善于寡欲”(《孟子·尽心下》)。荀子也提出“以道制欲”(《荀子·乐论》)。宋明理学突出了天理与人欲之间的对立,主张存天理灭人欲。张载明确区别天理人欲高下,说:“上达反天理,下达徇人欲。”(《正蒙·诚明》)程颐说:“凡人欲之过者,皆本于奉养;其流之远,则为害矣。”(《程氏易传·损卦》)程颐认为用道德来节制生活是天理,而超过限度便是人欲。朱熹说:“学者须是革尽人欲,复尽天理,方始是学。”(《朱子语类》卷十一)天理与人欲不可并存,私欲净尽则天理流行。但朱子并不反对人的生存需求,说:“饮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朱子语类》卷十一)可见,朱熹主张节欲而非禁欲。王阳明也强调存天理去人欲,说:“只要去人欲、存天理,方是功夫。”(《传习录》上)总之,宋明理学家强调用理性节制人欲,有其合理性。但也带有一定的禁欲色彩。特别是,被统治者利用后,“存天理,灭人欲”成为压抑普通民众的生存欲望的工具。于是明末泰州学派向天理人欲观念发起冲击。何心隐提出“育欲”说,与“灭欲”说相对立。李贽说“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焚书》),又提出“人必有私”(《焚书》)的命题。清儒戴震认为“理者,存乎欲者”(《孟子字义疏证》卷上),提出“体民之情,遂民之欲,而王道备”(同上)的观点,他尖锐抨击“酷吏以法杀人,后儒以理杀人”(《与某书》)。总之,理欲问题是从义利关系中发展出来的,在儒家伦理思想中具有重要意义。

5、和同。“和”,指不同事物、思想或利益之间的协调、统一与平衡;“同”,指完全雷同的事物聚集一起,也指毫无原则地附和随同,结党营私。儒家尚和思想渊源于西周末史伯至春秋末晏婴的和同观念。史伯提出“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国语·郑语》)的命题,并指出“以他平他谓之和”,晏婴又发挥“和”的含义为相异事物之相成相济(见《左传·昭公二十年》)。孔子指出,“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这表明了孔子的尚和思想。孔子还说“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论语·为政》)、“群而不党”(《论语·卫灵公》)、“和而不流”(《中庸》)等,都蕴涵着尚和的意味。孔子把“尚和”的精神运用于解决经济和政治问题,提出“均无贫、和无寡”的主张,他说:“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论语·季氏》)和,和睦,和谐;寡,民少;贫,财乏;均,谓各得其分;安,上下相安。董仲舒解释说:“故有所积重,则有所空虚矣。大富则骄,大贫则忧,忧则为盗,骄则为暴,此众人之情也。圣者则于众人之情,见乱之所从生,故其制人道而差上下也,使富者足以示贵而不至于骄,贫者足以养生而不至于忧,以此为度而调均之,是以财不匮而上下相安,故易治也。今世弃其度制,而各从其欲,欲无所穷,而俗得自恣,其势无极,大人病不足于上,而小民羸瘠于下,则富者愈贪利而不肯为义,贫者日犯禁而不可得止,是世之所以难治也。”(《春秋繁露·度制》)可见,孔子所谓“均无贫、和无寡”,在经济上和政治上都具有深刻意义。孔子学生有若把孔子尚和思想概括为“和为贵”(《论语·学而》)。不过,有若并没有把“和”绝对化,所谓“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同上)。这是对孔子所谓“和而不流”思想原则的具体发挥。孔子对貌似中和而实际随波逐流者,斥之为“乡原,德之贼也”(《论语·阳货》)。《易传》提出了“保合太和”的命题,《中庸》提出了“致中和”的主张,把孔子尚和思想提升到世界观和方法论的高度,认为“中和”为天地万物之根本,也是通行于天下的达道:“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孟子把“和”的理念运用于社会政治生活,提出“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孟子·公孙丑下》)的思想。“人和”的实质精神就是“得道者多助”(同上)。儒家这种崇尚和谐的思想对中国历史和文化影响深远。

(五)纲常、公私、荣辱、苦乐、勤俭

1、纲常。指三纲五常。“三纲”指君臣、父子、夫妻。其关系表现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即要求臣、子、妻必须绝对服从君、父、夫;“五常”指仁义礼智信五种道德规范和道德意识,用以保障“三纲”的实行。在先秦儒家著作中,没有“三纲”的说法,只有“五常”的概念。汉儒董仲舒提出“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规定“君为阳、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春秋繁露·基义》),并以“阳贵而阴贱,天之制也”(《春秋繁露·天辨在人》)来论证臣、子、妻只能依附君、父、夫。东汉《白虎通义》明确提出并系统阐述了“三纲六纪”的观念。所谓“三纲”,内涵同上;所谓“六纪”,“谓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也。”“六纪”的准则是“敬诸父兄,六纪道行,诸舅有义,族人有序,昆弟有亲,师长有尊,朋友有旧”。至于“三纲”与“六纪”的关系,则是“纲者张也,纪者理也;大者为纲,小者为纪,所以张理上下,整齐人道也。人皆怀五常之性,有亲爱之心,是以纲纪为化,若罗网之有纪纲而万目张也”(《三纲六纪篇》)。这就是说,父子以至亲族之间的血缘婚姻关系和君臣以至师长朋友之间的社会政治关系合起来构成所谓“纲纪”,就像罗网一样,只要抓住纲纪,网目自然张开。“三纲六纪”就是为了“张理上下,整齐人道”,因此,要“以纪纲为化”。《白虎通义》还阐明了各项纲纪间的关系。在“三纲”中,以君臣关系居于首位,它是父子关系的升华:“夫臣之事君,犹子之事父。”而且“不以父命废主命”,即君命与父命矛盾时必须从君命。“六纪”是辅助“三纲”的:师长为君臣之纪,诸父、兄弟为父子之纪,诸舅、朋友为夫妇之纪。《三纲六纪》释“父”为“矩”:“以法度教子也。”而子则应“孳孳无已”地学习、遵循法度。又释“夫”为“扶”:“以道扶接也。”释“妇”为“服”:“以礼屈服也。”《嫁娶》篇中指出妇事夫应兼有臣事君、子事父,弟事兄及朋友之道。妾事正妻则等同于侍奉公婆,其地位更为低下。入宋以后,理学家对三纲五常作了形而上的论证。朱熹把“三纲五常”纳入“天理”的轨道,又从“天理”论证“纲常千万年,磨灭不得”(《朱子语类》卷二十四),赋予“三纲五常”以一种永恒、普遍的天经地义的伦理性质。[⑦]

2、公私。“公”,公正、公平、公共利益;“私”,私心、私欲、私人利益。孔子认为,“公”是伦理政治的基本原则之一。“宽则得众,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悦)。”(《论语·尧曰》)孔子视“公”与私相对立。《礼记·礼运》提出了“天下为公”的观念:“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吕氏春秋·贵公》强调:“昔先圣王之治天下也,必先公,公则天下平矣。”在儒家伦理思想中,公私通常与义利、理欲等范畴相联系。荀子称“义”为公义、公道;“利”为私欲、私事,所谓“公义胜私欲”(《荀子·修身》)。因而,儒家伦理一般把“私”视为与“公”对立的极端的私利,从而加以排斥、否定。[⑧]近代以降,梁启超在《新民说》中提出了关于“公德”和“私德”、“利己之德”与“合群之德”的概念,赋予“私”以新的内涵与意义。梁启超说“人人独善其身者谓之私德,人人相善其群者谓之公德”,并认为两者有着密切联系,“皆人生所不可缺之具”。他一方面强调“公德者诚人类生存之基本”,另方面又肯定私德是公德的基础,认为“公德者,私德之推”,强调无私德则公德不能立,进而提出“合公私而兼善之”的道德建设方案。所谓“合群之德”,是指一种以“社会公德”和“爱国主义”为主要内容的道德原则。梁启超吸取了荀子“人之生不能无群”(《荀子·富国》)的观点,强调群体的重要性,认为“群者,天下之公理也”,提出“道德之立,所以利群”的命题。进而得出“善能利己者,必先利其群,而后己之利亦从而利焉”的结论。所谓“利己之德”,主要指维护个体的正当权益的道德原则。梁氏既提出“道德之立,所以利群”的命题,又强调“天下之道德法律,未有不自利己而立”的道理。他认为西方社会具备了利己之德,并使之成为政治民主、人群发达之基础。而中国则相反,自古以来视“利己”为“恶德”,故今日必须更新这一观念,积极肯定合理的利己思想。总而言之,梁启超主张以“利己”为基础,以“爱己之心”为“爱他之义”、“合群之德”之前提,最终实现“群己相维之理”。这是对中国传统“公”、“私”观念的扬弃和发展。

3、荣辱。“荣”,光荣;“辱”,耻辱。荣辱观的首要问题是知耻。亦即所谓羞恶之心、廉耻之心。孔子提出“行己有耻”(《论语·子路》)作为“士”的行为准则。主张“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论语·为政》)。孔子认为,“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论语·泰伯》)即是说,如果国家政治清明,而个人生活贫贱,这是可耻的;反之,如果国家政治动荡,而个人生活富贵,也是可耻的。换言之,只有国家太平而又生活富贵,才是光荣的、值得自豪的。这就把个人的荣辱与整个国家和社会的前途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荀子认为,“义”与“利”是“荣辱之大分”,他说:“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又说:“好荣恶辱,好利恶害,是君子、小人之所同也,若其所以求之之道则异矣。”(《荀子·荣辱》)儒家论“荣”,在学理上是与取义成仁相一致的。孔子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论语·卫灵公》)孟子说:“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孟子·告子上》)陆九渊更明确地说:“君子义以为质,得义则重,失义则轻,由义为荣,背义为辱。轻重荣辱惟义与否,科甲名位,何加损于我,岂足言哉。”(《陆九渊集·与郭邦逸》)由此,“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是儒家引以为“荣”的最高境界。总之,荣辱观反映了儒家对于光荣与耻辱及其社会价值的根本看法。在现代社会仍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4、苦乐。“苦”即苦痛、辛苦;“乐”即快乐、幸福。《论语·季氏》:“益者三乐,损者三乐。乐节礼乐,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乐骄乐,乐佚游,乐宴乐,损矣。”这表明孔子对苦乐的一种辩证认识。娇侈、游荡和饮食荒淫,尽管能带来一时的感性快乐,但从根本上说,它们是有害的,最终会带来苦果。孔子认为,有益的爱好可以增进仁德,有害的爱好则损害仁德。孟子亦提出“君子有三乐”,他说:“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孟子·尽心上》)这三乐充满伦理道德的内涵。孔子认为,好学也是一种快乐,他说“发愤忘食,乐以忘忧”(《论语·述而》)。儒家的苦乐观特别表现出一种安贫乐道的精神。孔子力倡“忧道不忧贫”(《论语·卫灵公》)的精神,认为“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论语·里仁》)。他赞颂那种在贫困生活中自得其乐的人,他对颜回说:“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在回也!”(《论语·雍也》)实际上,孔子本人也体现了这种精神,所谓“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这种精神得到宋明理学家的高度赞赏,称之为“孔颜之乐”、“颜子之乐”。认为这体现了儒家的人生价值观和苦乐观,即不以物质欲望的满足为人生目标和最大的快乐,而以道德理想之实现和德业的增进为目标和快乐,故能“穷达一也”,体现了一种“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大丈夫精神。孟子与齐宣王谈论与民同乐,提出了“乐民之乐,忧民之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孟子·梁惠王下》)的思想观念。这种思想观念被北宋范仲淹所继承和发扬,写出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岳阳楼记》)的名句,充分体现了儒家苦乐观的崇高的精神境界。

5、勤俭。“勤”是勤劳、勤勉,与“安逸”、“懒惰”相对立;“俭”指爱惜财物,不铺张浪费,它与“奢”相对立。古人认为,“俭,德之共(洪)也;侈,恶之大也。”(《左传·庄公二十四年》)孔子主张“礼,与其奢也,宁俭”(《论语·八佾》),又说“节用而爱人”(《论语·学而》)。可见,“俭”蕴涵“仁”的意味,所以《礼记》说“俭近仁”。俭则廉,廉则义,义则仁,故俭可养德。“俭”通常与“勤”连用,勤是开源,俭是节流,所谓勤俭持家,勤俭建国。这是儒家伦理道德的优良传统。

总而言之,儒家伦理是讲述如何做人和怎样处理人际关系的学问。它以人为本,以现实人生为基础,精神修养达到很高的境界,具有一种内在超越性,这是儒家伦理区别于西方宗教学说的特质;它以伦理为本位,[⑨]以家族宗法制为依托,注重人际关系的团结和谐,这是儒家伦理区别于西方人文主义和中国道教伦理的地方。

三、儒家伦理的主要特征

儒家伦理孕育于中国古代的农业文明和宗法社会。农业文明使得儒家伦理注重天人关系的思考,强调效法天道,自强不息,表现出以修身为核心和基础的特征;宗法社会又使修身的目标指向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便决定了儒家伦理存在以下几个方面的特征:

首先,儒家伦理是一种“为己之学”,孔子讲“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论语·宪问》)。所谓“为己”,是为了成就自己的人格,而不是为了在别人面前炫耀自己。[⑩]“儒学是身心之学,讲身和讲心;是性命之学,讲人性和讲天命;是圣人之学,讲怎么样学圣人。”[11]这就要求个体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在心性层面达到以仁为本,天人合一的境界。儒学的精义在于教人做人。从肉体上说,每一个现实生活中的人都是人;但从精神上讲,每一个人都有待于努力地做人,去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儒家所谓“圣人”,并不是道貌岸然,高不可攀的偶像。照儒家的理解,“圣人是最纯粹、最真实、最完全的人”[12]。实际上是指达到天人合一境界的人。

其次,儒学伦理又是一种伦理政治学说,表现出以人为本、注重和谐的特点。孔子确立的“敬鬼神而远之”的宗教态度,奠定了整个中国文化的人文特色。《大学》中所讲的“三纲八目”说明了儒家伦理政治的根本宗旨。而汉儒则把儒家伦理概括为“三纲五常”。但这两处所谓“三纲”,内涵迥然不同:《大学》所谓“三纲”是指“明明德、亲民和止于至善”,而汉儒所讲“三纲”,则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前者是儒家伦理的根本精神,具有超越性和普遍性;后者则是中国古代宗法社会和君主制度的伦理体现,具有历史局限性。作为一种伦理政治学说,儒家强调忠孝合一。表现在家庭伦理方面,尊老爱幼,孝悌为本;表现在国家伦理方面,尊君爱民,以民为本;表现在治理方式上,德刑相辅,德治为本;表现在列国关系方面,兴灭继绝,协和万邦。孔子指出“不知礼,无以立”(《论语·尧曰》),又说“以礼让为国”(《论语·先进》),说明“礼”为立身之本和治国之本。儒家还强调“礼之用,和为贵”(《论语·学而》)。所以,儒家伦理注重家族和社会的和谐。

第三,儒家伦理强调天人合一,有着与自然相协调、相统一的特点。这是因为中国古代文明是以农耕为基础的农业文明,认识自然、认识“天”与“天时”,注重与“天时”、“地利”保持和谐一致,对于中国人的生活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所以,儒家伦理强调和突出“天人合一”、“天人协调”的观念。

第四,儒家伦理关注义利之辩、理欲之辩和公私之辩,有重义轻利、以理节欲、扬公抑私的特点。这是因为中国古代社会以家族和社群为本位,有强烈的整体主义观念,强调个体服从整体。因此,在义利关系方面,强调见利思义,义然后取;在理欲关系方面,强调以理节欲,以理导欲;在公私关系方面,反对损公肥私,主张扬公抑私。

第五,儒家伦理在修养原则、途径与方法方面,强调仁礼统一、文质彬彬,强调诚明合一、仁智统一,表现出知行统一、行重于知的特点。这是因为儒家伦理是历代大儒自身进德修业的经验结晶,而不是一种抽象的理论思辨,因而注重知行合一,突出道德实践。

[①]《易传·系辞》说:“阴阳不测之谓神”、“原始反终,故知生死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这是用阴阳二气的变化来说明鬼神,开启了儒家从哲学高度说明鬼神的思路。

[②]参见牟钟鉴《儒家价值的新探索》,济南,齐鲁书社2001年版,第172页

[③]参见牟钟鉴《儒家价值的新探索》第195-197页

[④]余敦康先生阐释得很好,他说:“天人之间的沟通,关键在一个继字,继是继承,继续,继之则善,不继则不善。如果人不继承天道之阴阳,就没有本源意义的善。如果人不发挥主观能动性去实现此本源意义的善,就不可能凝成而为性。”见何光沪、许志伟主编《对话:儒释道与基督教》,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8年版,第25页

[⑤]杜维明《文化中国与儒家传统》,见王元化主编《学术集林》卷四,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5年版。转引自平和书院网/

[⑥]参见陈来《宋明理学》,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第403-407页

[⑦]值得注意的是,“三纲”的说法不见于先秦儒家典籍,而在《韩非子》中却有近似的言论:“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韩非子·忠孝》)因此,张岱年先生指出,三纲“事实上是儒法伦理思想的一种综合。三纲否定了臣对于君、子对于父、妻对于夫的独立人格,在历史上起了加强君主专制的反动作用。‘五四’新文化运动批判旧道德,矛头主要是对准三纲,这是十分必要的。”见张岱年《文化与价值》,北京,新华出版社2004年,第59页

[⑧]但需要指出,儒家伦理这种扬“公”抑“私”的思想也存在流弊。正如张岱年先生所指出,“但自古及今,掌握最高权力的人将其个人利益冒充为群体的共同利益,‘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黄宗羲《明夷待访录》),名为公而实为私。”见张岱年《文化与价值》,北京,新华出版社2004年,第26页

[⑨]参见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见《梁漱溟全集》第3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

[⑩]孔子说:“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论语·宪问》)这表明了一种天人合一的精神境界。孟子讲:“可欲之谓善,有诸已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孟子·尽心下》)意思是说,一个人让人感觉可亲叫善,自己确实具有善就叫信,身心充满善就叫美,既充实而又有光辉就叫大,既大而又能感化万物就叫圣,圣而妙不可测就叫神。由此可见,从“善”、“信”、“美”、“大”、“圣”至“神”的过程,表明了儒家道德修养过程的不同阶段及其所达到的精神境地。也充分表明了儒家伦理道德所具有的内在超越性之特点。

哲学基本范畴篇3

1哲学基本问题的表述分析

恩格斯曾经在自己的著作中指出: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有三种,一是哲学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哲学的最高问题是思维对存在以及精神对自然界的关系问题;建立在对物质和精神关系的特定理解上的一般世界观是唯物主义。对于这种论断,学术界也是存在一定的差异,有不同的见解。国内对哲学的问题表述主要基于马克思注意哲学的存在范畴,国内使用的教材,对哲学范畴的逻辑序列尤其是对存在的定义为最高普遍性。所以我们提出的思维和存在、精神和物质的关系已经显现出被规定性,因此思维和存在、精神和物质同在一个范畴。所以国内的哲学教学中,精神和物质、思维和存在作为哲学最为基本的问题而表述。

孙正聿主张一种新的理解方式,主要是针对恩格思对哲学问题的表述,他认为存在这个范畴不等同于物质这个范畴,物质的存在也包括精神的存在,精神和物质等同于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那么对于思维和存在二者之间的关系就是一种忽视,甚至是将哲学自身的丰富理论内涵肤浅化了,使丰富的哲学内容变得简单了。但是恩格斯对于哲学的问题表述是统一的和一致的,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只是抽象和具体的区别而已。在这里黑格尔的影响也是不能小觑的。因为黑格尔曾经说过哲学的起点便是思维和存在的对立,也正是这一组对立的矛盾构成了哲学思想体系的全部。黑格尔也曾经将哲学的原则确定为思维与自然的确立,在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中,自由地把握和理解自己和自然是哲学的本质问题,哲学是探索自然界普遍规律的科学。

2哲学的根本转向

哲学起源于西方,本体论就是最为显著的代表。西方的哲学家确定了本体论这个哲学研究的重要领域。哲学是探讨实是之所以实是的问题,哲学家应该探讨和总结事物所依据的基本问题,事物也是依照这样的基本性质而确定其名词,因此在哲学领域中称之为本体之学。自哲学出现以来,哲学家们就一直在探讨实是的诸多性质。当然,西方的哲学还是将精神性的存在作为世界本体,把更多的研究触角延伸到人的认识发生中。唯物论学说的立场是把经验看做主要的知识来源,形成了统治欧洲长达十个世纪之久的哲学理论。本体作为世界理念的万事万物都是上帝所造,这也是西方哲学某个阶段发展的趋势。但是在近代的西方哲学界,已经把哲学关注的重点转移了,从人的生理结构、认识结构、理智情感、意志等方面的认识过程等方面着眼研究和探讨,把研究的重点建立在了对物质和精神的关系探究上。西方的哲学之父弗雷格把存在的区域分为物理领域、心里领域和思想领域,这是最为普遍的观点,得到了世界的认可。

哲学基本范畴篇4

摘要:关于美学范畴的划分,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本文拟通过对西方哲学史的考察以西方范畴为主要参考,归纳从古典到当代的美学范畴,从而为更好的学习美学打下良好的基础。

关键词:西方;美学;范畴;划分

我认为美学是哲学的分支,美学范畴的划分应该以哲学范畴的转变为基础,所以我认为从古至今,美学范畴可以大致划分为三个大的类型:本体论、认识论和存在论。

一、古希腊时期:

当希腊人摆脱了宗教神话的限制,以理性的目光注视自然之时,他们除了感到敬畏和赞叹以外,也产生了困惑和惊异:生灭不已、变动不居的自然为什么会呈现出一幅四季交替、草木枯荣因而生生不已、自我涌现的景象?处于变化之中的自然,其中永恒不变的东西是什么?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于是,希腊人便开始了哲学思考,他们认为,在宇宙中千差万别的具体事物只是表象,而表象是不真实的,它会生灭,它还不是真正的存在,各事物后面必然有一个共相,一个不生也不灭,永恒存在的本质。把握住了这个本质,就能够说明一切具体的事物。早期希腊哲学在性质上是自然哲学。这时的哲学家,其研究对象是作为整体的宇宙万物,人只是自然的一部分,加之哲学家们的作品大多冠以“论自然”的名称,因此他们一般被习称为“自然哲学家”。他们研究的中心是“本原”问题。所谓“本原”按照亚里士多德的界定,说的是“一切存在着的东西由它而存在,最初由它生成,毁灭后又复归于它,万物虽然性质多变,但实体却始终如一”。在早期的自然哲学家们看来,在千变万化生灭不已的自然中一定有某种东西是不变的,它应该是自然最原始的开端和始终如一的主宰,非如此不能解释自然的永恒存在,这种不变的东西就是本原。人们限于自然科学技术的发展,只能通过感性直观的方式去把握世间表象。因此他们的研究方法主要是观察与想象基础之上的类比和宣称。当看到洪水滔天的时候,便主观地认为水是万物的主宰;看到火山、雷电导致大片森林被烧毁时便主观地认为火是万物的主宰,所以早期的希腊哲学以水、火、土、气等为世界的本原。所以早期的美学范畴也是以本体论为基础的范畴。而这些最初的哲学思考不可避免地带有朴素性和直观性。

二、近代:

近代哲学是继古代哲学和中古哲学之后,西方哲学又一个新的历史阶段。我们习惯上把17世纪——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哲学称之为“近代哲学”。它是资本主义这一人类历史上规模空前的伟大变革中形成的,它不仅是时代精神的精华,也是时代精神的塑造者。

这一时期,我们可以用三个“发现”来说明其时代的基本特征:

首先是“世界的发现”,史称“地理大发现”。15世纪末16世纪初新航路的发现和新大陆的发现,一方面促进了欧洲工商业、贸易的迅速发展,使生产力的水平迅速提高,逐渐形成了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另一方面亦使人们终于摆脱了中世纪那种狭隘的地域观念,一下子将人们的眼界扩展到了世界性的范围。

其次是“人的发现”。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精神和宗教改革的内在性原则将人们的思想目光从天国拉回了人间,从神转向了人,所以被称为“人的发现”。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是近代哲学的思想准备,也是西方哲学从中古哲学走向近代哲学的过渡阶段。文艺复兴一方面通过搜集整理古代文献,使近代哲学与古代哲学接上了关系,从而有可能汲取古代哲学宝贵的精神养分,将哲学向深入发展,另一方面亦以其人文主义精神为近代哲学奠定了思想基础。而宗教改革则在基督教内部发动了一场革命,消解了它的外在权威,走向了人的内在性,从而为近代哲学的主体性原则和自由原则奠定了基础。无论是文艺复兴使神世俗化,还是宗教改革使世俗神话,它们都可以看作是“人的发现”。

最后是“科学的发现”。这个时期正是自然科学迅速发展的历史时期,它的发展和进步不仅树立了理性的权威,而且为哲学提供了思想的材料和内容,为哲学解释和说明自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人们从此不再用神学的态度而是用科学的目光看待自然,不再用神学的语言而是用科学的语言解释自然了。近代哲学就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形成的。

随着自然科学技术的进步,很多东西都可以通过科学实证的方式得到把握,人们越来越相信宇宙中的一切事物最终都会得到科学的实证,得到科学的把握。从文艺复兴时期以来就得到普遍高扬的主体性思想经过启蒙运动之后得到了极大发展。此外各国在各自的工业化进程中都不同程度地改变了国家的面貌,创造了比以往任何时代所创造产品的总和还多的产品,使人们对人类的前途命运充满信心,相信随着更多的科学技术的发展和更多机器从理论到实践中的运用,人类凭着自身的理智,在与自然的对立斗争中必定能战胜自然,取得最后的胜利,使人类最终过上符合“德性”的生活。这个时候不再关心抽象的自然本体论研究,而把关注的重心转向了认识自然、把握宇宙上,美学范畴也随之转向。

三、20世纪60年代以后:

一个世纪连续经历两次世界大战的人们,在战争中看到人类凭借理智创造的成果不是给人们带来了更多的福祉,而是造成了创世以来最大规模的屠杀和破坏,使人类遭受了空前的劫难。战后的人们痛定思痛,他们发现曾经人类引以为自豪的“理智”不能使他们过上“德性”生活。重建家园的举步维艰,经济的萧条,失业、疾病、战争的威胁,逐渐的人们把关注的中心从认识论的领域转向关注个人发展和注重生活安宁的存在论上来,美学范畴也随之转向了存在论。(作者单位:贵州大学)

参考文献:

哲学基本范畴篇5

【关键词】对象性关系思维感性活动现实存在

“对象性”范畴是马克思早期思想的重要范畴,对马克思的哲学思维方式的形成具有重要意义。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简称《手稿》,下同)对黑格尔关于“对象性”范畴的思想进行了批判。他认为“对象性”的关系或性质在黑格尔那里是自我意识的异化和障碍,他说:“我们已经看到,异化的对象性本质的占有……在黑格尔看来,同时或甚至主要地具有扬弃对象性的意义,因为并不是对象的一定的性质,而是它的对象性的性质本身,对自我意识来说是一种障碍和异化”。[1](p108)

马克思认为,在黑格尔那里“对象是一种否定的东西、自我扬弃的东西,是一种虚无性”,[1](p108)因为,“意识所以知道对象的虚无性,……是因为意识知道对象是它的自我外化,……就它的本质来说不过是知识自身,知识把自己同自身对立起来,从而把某种虚无性,即在知识之外没有任何对象性的某种东西同自身对立起来”。[1](p108)马克思认为,正是由于黑格尔把“对象性”范畴当作一种虚无性,一种需要扬弃的东西,所以反过来说明黑格尔哲学是“汇集了思辨的一切幻想”。[1](p109)他指出:“作为意识的意识所碰到的障碍不是异化了的对象性,而是对象性本身”。[1](p109)如此,马克思把“对象性”范畴在黑格尔哲学中从属于主体的地位中,从它作为主体或实体的性质中翻转过来,当作自己哲学的基本范畴来对待,把黑格尔所要扬弃的东西当成真正的现实规定,从而形成一种新思维方式,即不再从人的本质,而是从人的对象性的关系入手,来看待人的现实存在问题,所以他指出:“非对象性的存在物是非存在物[Unwesen]”。[1](p106)也正是通过这种翻转或颠倒,马克思不仅突破了黑格尔哲学思维方式的限制,还形成了自己的存在论思想,为新的哲学思维方式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在《手稿》中,“对象性”范畴至少在“关系”的思维方式,“感性活动”的视角以及“现实”的视角等三个方面对马克思自身的哲学思维方式的形成起着重要影响,进而为马克思哲学的哲学思维方式的形成提供了基础。

(一)“对象性”范畴对马克思“关系”思维方式确立的影响

高清海教授在《马克思对本体思维方式的历史性变革》一文中,把马克思思维方式的突破归结为“事物都是处在‘相互作用’的关系中的”,[4]强调了马克思的哲学思维方式的关系特点。孙美堂也认为“实践思维不是否定和取代关系思维的另一种思维,而是关系思维的深化和具体化。”[5]“对象性”范畴对于马克思哲学思维方式的首要意义即马克思通过它确立了关系的思维方式或视角。

马克思对“对象性”给出了一个近乎定义的描述:“人……是通过自己的对象性关系,即通过自己同对象的关系而对对象的占有,对人的现实的占有”。[1](p85)因此,“对象性”范畴在马克思这里是作为一种关系范畴来对待的,是指人“自己同对象的关系”。马克思强调了“第三存在物”存在的必要性。他在论述对象性的特点时也指出:“一个存在物如果本身不是第三存在物的对象,就没有任何存在物作为自己的对象,就是说,它没有对象性的关系,它的存在就不是对象性的存在”。[1](p106)马克思认为一个存在物如果是对象性的存在物,那么在它之外就必然还存在着对象,以及在它和对象之外必然存在着第三个以及更多的存在物。世界上的存在物,只要它是对象性的存在物,就必然是一个具有无限多存在物的关系体系中的存在物。因此,关系不再是从属于主体的关系,而是主体与对象之间的关系,主体与对象分别与第三存在物的关系。总之,是主体与无限多的世界所有存在物之间的关系的总和。反过来也一样,主体也不再是孤立的主体,而是一切世界上的关系的总和中的主体。

因此,马克思通过“对象性”范畴确立“关系”思维方式具有重要意义。首先,马克思通过对象的现实存在及其与主体的关系来确立主体的现实存在,肯定主体的现实存在必须以对象的现实存在为前提,从而确立了对象对于主体的现实存在的意义。其次,马克思通过对象性范畴否定了孤立主体或实体存在的可能性,也否定了世界上的所有事物具有共同本原或本质的合理性,主张从主体的现实的关系出发来看待主体或实体的存在和发展,从而将哲学的研究从抽象的形而上学维度回归到人们的现实的生活中,为哲学的科学化、生活化开辟了道路。

(二)“对象性”范畴对马克思“感性活动”视角确立的影响

马克思关于感性活动的视角在《手稿》中也是通过“对象性”范畴确立起来的。在马克思看来,主体与其对象之间的对象性关系是指主体与对象之间的对象性的感性活动。所谓对象性的活动,是指主体与对象的既互相依存又互相竞争的性质或作用,而这种性质或作用只能以感性活动的形式进行。马克思把“感性”同人与对象之间的关系,即人的对象性关系联系在一起。

马克思在《手稿》中批判了黑格尔把人的活动仅仅归结为主体的观点。他认为,黑格尔的缺点是把运动看作是主体的运动,把主体仅仅看作是能动的主体,他没有看到主体本身也是受动的存在物。马克思认为:“人作为自然存在物,而且作为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一方面具有自然力、生命力,是能动的自然存在物;这些力量作为天赋和才能、作为欲望存在于人身上;另一方面,人作为自然的、肉体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存在物,同动植物一样,是受动的、受制约的和受限制的存在物”。[1](p105)正像马克思批判黑格尔没有把人的感性活动理解为受动性一样,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第一条中也批判了费尔巴哈关于“感性”的观点,认为他没有从人的对象性的活动、从主体方面去理解感性。因此,费尔巴哈对于感性的理解“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费尔巴哈想要研究跟思想客体确实不同的感性客体:但是他没有把人的活动本身理解为对象性的[gegenstndliche]活动。”[2](p54)

马克思通过人与对象之间的“对象性”的关系,分别从主体和客体、能动和受动、直观和活动三个方面扬弃了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感性”的观点,形成了自己感性活动的观点。他既反对黑格尔把感性活动仅仅归结为主体的作法,也反对费尔巴哈把人的感性存在仅仅看作是感性直观的做法,而是认为人的感性存在是人的对象性的感性活动,这种感性活动既具有能动性,也具有受动性。因而人的感性活动不能仅仅归结于主体,而必须主体与对象兼顾,即归于人的对象性的活动本身。

马克思通过“对象性”范畴不再把人的感性活动仅仅看作是孤立的主体的活动,而是主体与对象之间的对象性的活动。因此,马克思的实践观不再仅从主体的本质出发探讨人的行为,而主要是从主体与对象之间的现实关系出发进行考察,从而确立从关系和活动的角度出发研究哲学问题的方法。

(三)“对象性”范畴对马克思“现实”视角确立的影响

现实性问题一直是西方哲学的重要问题,但是没有哲学家把它当作首要的哲学问题,直到马克思把“现实性”问题当作自己哲学的出发点,他指出:“我们开始要谈的前提不是任意提出的,不是教条,而是一些只有在想象中才能撇开的现实前提”[3](p10)。

马克思通过批判黑格尔的现实观,把现实性问题归结为人的对象性的关系问题,从而说明了人和人的实践的现实性。马克思指出了黑格尔的缺点就是把“对象化看作非对象化”,从而把劳动理解为“抽象的精神的劳动”。[1](p101)因此,黑格尔所理解的人,无非是抽象的“自我意识”所外化的人。相反,马克思认为对象性的人才是“真正的”、“现实的”人,而“自我意识”只是对真正的人的抽象。

马克思把“非对象化”的活动、“非对象性”的人当作抽象的东西,把“对象性”范畴看作是规定人是现实的存在物的根本依据。马克思认为人不是孤立的人,是处于对象性关系中的人,只有从人与他的对象之间的关系的角度来理解人和人的活动,才是现实的人及其活动。另一方面,他也认为孤立的存在物,作为一种非对象性的存在物,只是一种抽象,只是一种想象的状态,它只存在于理论的考察之中,而不是现实的考察。而当我们考察现实的存在物时,总是离不开它与其它对象之间的关系。马克思说:“非对象性的存在物,是一种非现实的、非感性的,只是思想上的即只是想象出来的存在物,是抽象的东西”。[1](p107)所以,现实的存在物就是对象性的存在物,是人与对象,是人与人的周围环境之间的对象性的关系的存在物。

因此,马克思通过颠倒“对象性”范畴在黑格尔哲学中的地位,一方面,突破了黑格尔从人的本质向人的现实过渡的思维模式,反过来从人的现实出发来讨论人的本质,从而确立的“现实”的视角;另一方面,也创造了一种新的思维模式,从人与对象之间的关系,即人的对象性的关系和活动出发来讨论人的现实存在及其本质。

通过对“对象性”范畴的分析,我们可以知道马克思的“关系”思维方式的确立否定了从孤立的主体或实体出发解释世界的合理性,主张从主体与对象之间的关系出发来探讨主体及对象的现实存在。因此,马克思扬弃了黑格尔和费尔巴哈关于“感性”的观点,从人与对象的关系和相互作用的角度出发探讨人的现实的感性存在,确立了以人的对象性的“感性活动”为核心的实践观。马克思同样也通过“对象性”范畴抛弃了从本质到现实的解释路径,确立了从人的现实存在出发去看待和确立人的本质的新的路径。因而,马克思把人的现实存在及其本质归结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问题,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开辟了道路。

参考文献:

[1]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哲学基本范畴篇6

   关键词: 形而上学|宇宙本体论|范畴本体论|意义本体论

近代以来,由于经验科学在人类精神世界与日常生活中全面而深刻的影响,以逻辑推导和经验的可验证性为主要特征的科学理性逐渐上升为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新的合理性标准。[1]科学理性在人文领域中的强劲蔓延不仅促成了“有情宇宙观”的解体和终极价值的消解,[2]也对传统形而上学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首先对形而上学发难的是休谟。休谟通过对知识的性质和类别的考察,依据经验和逻辑分析,否定了古典形而上学关于“实体”、“上帝”等观念的可靠性。休谟的怀疑论将康德从独断论的迷梦中惊醒,直接促成了康德对理性的反思和批判。康德通过对“先天综合判断何以可能”的精深分析,雄辩地证明了以超越实体为追求对象的传统形而上学作为科学不能成立。休谟和康德之后,实证主义的创始人孔德认为形而上学以思辨的虚构代替了对世界的实证研究,是人类精神不成熟的产物,为了维护实证科学的权威,他明确提出了“拒斥形而上学”的口号,成为19世纪西方哲学“认同危机”的发难者。[3]自那以后,形而上学便不断遭遇各种形式的诘难:比如尼采通过宣布“上帝死了”,[4]分析哲学借助语言的逻辑分析,海德格尔通过揭示“在”的遗忘,各自从不同角度对传统形而上学展开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批判。20世纪后期,随着“后形而上学时代”等提法的出现,[5]越来越多的人要求走出传统形而上学的思辨虚构,形而上学似乎进一步被视为已经终结或应该终结的历史现象。面对这一状况,我们有必要追问:何为形而上学?形而上学是否只有一种形态?科学理性所拒斥的到底是哪一种形态的形而上学?后形而上学时代,面对来自科学理性和生活世界的各种诘难,形而上学还能够有所作为吗?

从实证主义的“拒斥形而上学”到20世纪中国思想界的“科玄论战”,再到今天的所谓“后形而上学时代”,尽管形而上学一再成为哲学的中心话题,但学界对这一核心哲学范畴似乎远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反形而上学是近几个世纪以来哲学的主题之一,但形而上学并没有因此而寿终正寝。其实,康德、海德格尔这两位反形而上学的巨匠在摧毁传统形而上学之后又都在事实上分别建构了自己的形而上学,这一颇具意味的事实早已表明,作为哲学的核心和灵魂,形而上学不可能在真正意义上消亡,同时也意味着形而上学并不只有一种形态。笔者以为,如果将本体论看作是形而上学的主要表现形式,那么,从形而上学的发展过程来看,大致存在着三种形态的形而上学:“范畴本体论”、“宇宙本体论”和“意义本体论”。公元1世纪,罗德斯岛(rhodes)的安德罗尼科(andronicus)在整理亚里士多德的浩繁著述时,将亚氏在不同时期撰写的关于“存在”、“本体”、“实体”的论文、讲稿、笔记汇编成册,放在物理学著作之后,取名为“tametataphusika”,这便是后来的“metaphysics”,大意是“物理学后诸篇”。由于这些文稿主要是关于“第一哲学”的论述,所以,“metaphysics”这个原本属于编纂技术上的术语便被沿袭下来,专门用来指称有关本体的哲学。[6]1900-1902年间,我国著名翻译家严复在翻译《穆勒名学》时,遇到metaphysics这个术语,鉴于这门学问的超验性和思辨性,他参照《易·系辞上》“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将其汉译为“形而上学”,并指出该词的本义是指“出形气学”、超乎“形气之学”,“与格物诸形气学相对”。意即形而上学超越于各门以具体事物为研究对象的科学。[7]从那以后,形而上学这一术语便在汉语中保留和沿用下来。

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形而上学,即“第一哲学”(thefirstphilosophy)被认为是关于“有之为有”(存在之为存在)以及有之为有的种种“属性”的科学:“有一门科学(第一哲学或形而上学—引者),专门研究‘有’本身,以及‘有’借自己的本性而具有的那些属性。”[8]联系上下文,我们发现,亚氏所谓“作为有的有”(“是”或“存在”)并非如某些论者所言是指某种客观性的实体,而是指存在于语言中的、作为范畴的“有”,准确地说,是指能够运用于所有学科和对象的最基本的概念。在亚氏看来,尽管一切存在者都与“有”相关,但“有”本身并不是某个实体,而是一切实体的共同属性,即对一切存在者的思议和言说都必然涉及和运用到“有”这一最基本的范畴:“我们可以在许多种意义上来说,‘有’某个东西。一切‘有’的东西都与一个中心点发生关系,这个中心点是一种确定的东西,它之被称为‘有’,不是带有任何含混意义的。”[9]正因为一切具体的存在者都与“有”这一最纯粹的范畴发生关联,我们才能说某某东西“有”(存在),“甚至对‘非有’也说它是‘非有’。”[10]这表明,此处的“有”或“存在”主要是在语言的层面上提出的,以此为对象的形而上学所探讨的主要不是言语之外的具体存在,或与具体存在相区别的另一种存在(比如“存在整体”或“存在一般”),而是思义、研究、言说、指称一切对象所必须使用的最基本、最纯粹的范畴和思维规则。相应地,“作为有的有”的“属性”,也不是指作为实体的客观属性,而是指从属于“有”、与“有”相关或为“有”所蕴含的其它基本范畴,比如“种”、“属”、“整体”、“部分”、“完全”、“单一”、“同”、“异”、“相反”、“先于”、“后于”等概念。[11]从这里我们便不难理解,亚里士多德对“实体”的研究为什么常常要借助于对语法句式的探讨来进行:一个东西是不是实体或本体,就要看它是不是只能作判断句的主词,而不能作谓词。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在亚氏那里,形而上学与语法学、逻辑学、范畴学往往很难分开。这意味着,形而上学在亚里士多德那里所涉及到的问题主要是我们如何能够思议和言说“这个世界”,而不是作为客观存在的“这个世界”的本源—尽管亚里士多德在第一哲学中也探讨了第一因等神学问题,但这些探讨也只有从语言范畴的角度出发,才能获得正确的理解。

亚里士多德所讲的形而上学(第一哲学)在西方哲学史中通常又被称之为“本体论”,[12]即“ontology”。该词源于希腊文“logos”(theory)和“ont”(being)。“ont”也就是亚里士多德所说的作为“有”的“有”(“是”或“存在”),所以“ontology”一词通常可以译为“是论”或“存在论”。作为关于“存在”的一般理论,本体论事实上早已成为形而上学的核心和灵魂。因此,在西方哲学中,本体论又常常用来指称整个形而上学。虽然“ontology”一词出现很晚,但西方学者大都认为对“存在”问题的研究早在巴门尼德(parmenides)那里就已经开始了,[13]而亚里士多德的第一哲学则可以看作是对本体论的进一步展开。不管是巴门尼德,还是亚里士多德,他们的本体论研究都已经超越了感性事物的限制,上升到了抽象的语言层面,其内容主要是对人类思维的逻辑结构,也就是纯粹范畴和逻辑形式的探讨。从这个意义上讲,本体论又可以看作是关于人类理性纯粹原理的研究。正是鉴于本体论的这一特征,斯特劳森(peterstrawson)在《分析与形而上学》(analysisandmetaphysics)中说:“关于逻辑与本体论或形而上学之间密切关系的普遍思想,就象千丝聚一线,横穿从亚里士多德至今的整个哲学史。”[14]联系亚里士多德本人的相关思想,不难看出,这种对本体论和形而上学的理解比较符合形而上学在亚里士多德那里的原意。

不过,笔者认为,从古希腊哲学发展的全貌来看,实际上存在着两种形态或进路的形而上学,我们姑且将其称之为“范畴本体论”(也可称之为“逻辑本体论”或“先验本体论”)和“宇宙本体论”(或“本根论”)。

“范畴本体论”着力于对人类理性的纯粹部分,比如思维、语言的逻辑本性,也就是后来康德所谓的先验原理的探究,往往表现为某种概念范畴的逻辑推演系统。范畴本体论似乎隐含了这样的逻辑:世界是语言和思维中的世界,思维与存在本质上具有相同或相似的结构—思维自身的规定性归根到底总是用来思议和言说存在的。换言之,存在是通过范畴和逻辑得到规定的。所以,思维的规定性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看作是存在的规定性。于是,在范畴本体论中,对思维自身—纯粹范畴和先天原理的探究便取代了对真实存在的追问。这种本体论中的“本体”实际上是语言和思维世界中的本体,它与中国人从字面上所理解的本源或本根意义上的本体显然相去甚远。

与范畴本体论不同,宇宙本体论则着眼于宇宙整体(大全),力图寻求一个万物不得不由、不得不依、最终又不得不向之而归的本原性实体或质料,并试图对这一实体或质料的特征及其演生万物的过程和原理进行描述。宇宙本体论实际上是在经验模拟的基础上,以想象或虚构的方式向我们提供的一幅幅宇宙生成、发展和演化的图景。古希腊的自然哲学家将世界的本源归结为“水”、“火”、“气”或“原子”等元素,并以这些元素的运动变化说明世界万象的生成发展,这些学说与中国的阴阳五行学说一样,都是这方面的典型代表。[15]

比较而言,与宇宙本体论专注于本源性的实体或质料及其演化历程不同,范畴本体论更着力于对世界纯粹逻辑性的解释和说明,这种解释和说明实则是对人类自身精神内在结构的挖掘。亚里士多德便是这方面的早期代表。从古希腊哲学发展的历史进程来看,亚里士多德将本体论的研究由“宇宙本体论”较为彻底地转向了“范畴本体论”,从而在某种意义上使形而上学摆脱了感性的束缚,从想象和虚构走向了科学。事实上,亚里士多德的真正兴趣的确不在于对最高本体的实体性描述,而在于纯理的探讨。“存在”作为形而上学的核心范畴,在他那里已经被剔除了一切感性具体的内涵而升华为纯粹抽象的逻辑范畴,即便是“四因说”,亦是在语言和思维层面对宇宙万物生成由来的一种纯粹逻辑性的解释和说明。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亚氏才把“存在”、“整体”、“部分”、“同”、“异”、“种”、“属”等基本范畴和数学中的公理、逻辑学中的三段论、同一律等等都统统纳入了形而上学的研究范围。[16]这清楚地表明了亚里士多德在本体论上的逻辑学或范畴学走向。

从西方哲学在此后的发展历程来看,宇宙本体论在历经古希腊的米利都学派之后,又逐渐演变为对超验对象,比如灵魂、世界、上帝、现象背后的本体等的探究,试图发现世界的第一因、终极目的和最高法则。但随着近代实证科学的兴起,这种本体论在经过休谟、康德、实证主义和分析哲学的不断批判与拒斥之后,逐渐淡出了本体论的主流,其研究对象在相当程度上也已为自然科学,如宇宙生成学、生物进化论、天体物理、生物化学等瓜分和取代。与之不同,以范畴和先验原理探究为主要内容的范畴本体论却在西方哲学史中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并形成了一种悠久深厚的传统:近代的唯理论者笛卡尔试图将形而上学建构成为一个绝对自明、有资格成为一切知识的根本基础或最高原理的科学;现代哲学家中,斯特劳森(peterstrawson)的描述形而上学试图通过对语言用法的分析来揭示我们实际的思维结构,胡塞尔的现象学试图通过对“意向结构”的描述克服自然科学的“基础危机”……这些努力都在不同程度上沿袭并深化了范畴本体论的传统,并试图将范畴本体论发展成为一门严格意义上的科学。

需要着重指出的是,在这方面,康德对科学形而上学的设想和建构具有典型的意义。康德区分了两种意义上的形而上学:“一般形而上学”和“作为科学的形而上学”。前者是指以超越者,如灵魂、世界、上帝等为探究对象的传统形而上学,后者则是指以纯粹理性先天原理为探究对象的形而上学。康德在认知的意义上否定了前者之后,又试图通过对纯粹理性的批判建构后者。其实,他的三大《批判》便可以看作是对人类精神世界中认识、道德和审美等领域先天原理的揭示和阐述,这些揭示和阐述为科学形而上学勾画出了一个宏观的轮廓,并为这种形而上学的最终建立在目标、方向和方法上打下了基础。由此可见,尽管康德曾多次声明他的这种批判只是通向科学形而上学的导论,但从康德批判哲学的总体意图来看,这实际上不过是自谦之辞。从这个意义上说,康德哲学实际上主要是围绕形而上学展开的。他的三大《批判》与其说是对形而上学的消除,不如说是对形而上学的改造和重建。康德这种以人类精神领域先天原理为主要内容的科学形而上学在一定意义上可以看作是对范畴本体论的深化和发展。[17]

在宇宙本体论为科学理性所解构,范畴本体论又转变成了科学之后,我们不免产生这样的疑问:形而上学是否已经走到了尽头?然而,细究之下不难发现,这里实际上隐含着一个需要先行回答的问题:形而上学是否只有上述两种形态?笔者认为,在范畴本体论与宇宙本体论之外,还存在另一种形态的形而上学:意义本体论。

“意义”本身可以有认知、评价(如道德、审美)、语言分析等多方面的涵义。在认知的层面,意义展示为对实然的把握;在评价的层面,意义则与应然的设定相联系;在语言的层面,逻辑实证论者则将语词和命题的意义理解为与之相对应的“所指”(事物、事态或事实等),并根据命题的类别确定了相应的意义标准。笔者所谓“意义本体论”中的“意义”则主要是就存在的意义,即人生价值的终极安顿而言。与前两者不同,意义本体论肇端于对生命意义的困惑、反思和追问,它所关注的是人的存在本身,着力于对意义之本、价值之源的探究和建构。中国传统儒学中的心性本体论,现代西方哲学中海德格尔的“此在”形而上学,都是典型的意义本体论。就前者而言,个体通过尽心、知性、知天,所获得的不是关于世界的知识,而是应当如何存在的实践智慧。心性所担负的主要不是自然意义上的存在,而是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就后者而言,“此在”不同于其它“在者”的特别之处在于,他不是任何意义上的“现成存在者”,没有任何预先给定的本质,而是始终对自己之“在”可以有所作为的“能在”。“此在”通过自身的操心、操劳、领会、言说、决心、筹划和行动不仅建构了自身,同时也建构和敞开了“周围世界”和“共在世界”。这表明“此在”本体论实际上是一种意义本体论。它向我们昭示,在“上帝退隐”之后,作为个体的人必须自己担负起自己的存在。从历史上看,意义本体论往往与宇宙本体论相纠缠,从而表现出了颇为复杂的形态:儒家将心性作为意义和价值的本源,但同时又将心性理解为天道的内化;基督教的上帝不仅是生命意义的来源,也是自然的创造者;科玄论战以来,中国现代哲学家所理解的“玄学”大都既牵涉到存在的意义,同时也指向宇宙本体,无论是熊十力,还是冯友兰,他们所建构的形而上学都同时具有意义本体论和宇宙本体论的双重内涵。不过,上述纠缠并不能从根本上妨碍我们对三种本体论的宏观划分。从问题视域上看,虽然宇宙本体论、范畴本体论和意义本体论都是对宇宙人生的超越性追问,但各自所针对和所要回答的问题并不相同:宇宙本体论要回答的是“世界是什么?”,范畴本体论要回答的是“人何以能够思议和言说这个世界?”,意义本体论要回答的则是“人为什么而存在?”,即试图从终极的层面回答人生的价值和意义问题,以此求得生命意义的寄托和人生的安顿。如果说宇宙本体论与范畴本体论本质上都具有认识论的倾向(前者试图把握整个世界的终极真理,后者则是对人类精神深层结构的探寻),那么,意义本体论则具有鲜明的实践品格和存在特征,它本质上是一种生命的学问,具有知行合一的内在要求,需要哲学家自身的人格来担当。需要指出的是,长期以来,中国学界一般认为,形而上学从内容上包含宇宙论(cosmology)和本体论(ontology),前者侧重于对宇宙发生、发展和演化过程的探讨,后者侧重于对存在根据的寻求。而从上面的叙述中不难看出,这种望文生义式的理解显然遗漏了本体论在巴门尼德和亚里士多德那里的原初含义:对存在于语言和思维中的逻辑本性的探讨(“是”论)。本文将形而上学从总体上划分为范畴本体论、宇宙本体论和意义本体论,意在囊括本体论一词在中、西方哲学中已经形成的多重内涵。本文认为,哲学的核心是形而上学,形而上学的核心是本体论。事实上,就形而上学的主要内容而言,对世界生成演化图景的勾画往往以对世界本源的探讨为出发点,逻辑本性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看作是思维领域中的本体,对存在意义的终极追问则可以看作是对意义本体的寻求。就此而言,如果不局限于“本体”一词在西方哲学中的原初涵义而就汉语中的意义而言,形而上学的三种形态实际上都可以看作是关于“本体”、“本源”的理论,因此,都不妨用“本体论”来概括和称谓。

按照德国当代哲学家哈贝马斯的理解,康德之后,人类便步入了一个“后形而上学”的时代。在后形而上学时代,哲学必须放弃对整体、大全和作为“这个世界”意义来源的超验本体的寻求。依哈氏之见,个体的生活历史和主体间的生活方式共同构成了生活世界(即我们生活和置身其中的现实世界)。作为前反思的、背景性的存在,生活世界是一切追问的自然源头,也是我们思想和行动的前提。传统形而上学所追问的整体、大全或超验本体本质上是生活世界的整体性被对象化、实体化之后所产生的先验幻相,是对生活世界整体性的扭曲。在后形而上学时代,哲学必须从根本上消除这种先验幻相,放弃将生活世界整体性对象化的企图。但为了保持对生活世界的反思和批判,克服伴随现代化而来的价值领域(如科学、道德、艺术等)之间的分裂以及日常生活与专家文化之间紧张,哲学又需要以新的方式保持与整体性的关联(不过,这种整体性是一种生活世界非对象化的真实的整体性)。[18]不难看出,生活世界在哈贝马斯这里,已经具有某种本体的意味。换言之,哈氏在拒斥虚构的超验本体的同时,又在一定意义上将生活世界本身变成了新的本体。在哈氏力主回归生活世界的背后,似乎隐含着这样一个前提:生活世界是唯一健康和真实的世界。但我们有理由反问:生活世界既然是一个健康而无需“治疗”的世界,又为何要保持对它的反思和批判呢?从逻辑上看,任何反思和批判都隐含着对某种先在价值的确认,正是这种先在的价值构成了反思和批判的出发点。从这个意义上讲,没有蕴含价值理想的意义本体,又如何展开对这个世界的反思和批判呢?从更深的层面看,在“上帝退隐”、本体消解的后形而上学时代,如何遏制社会生活日益严重的表面化、平面化趋势,如何规避存在的“无根化”所带来的虚无感和荒谬感,如何防止生命的物化和堕落,恢复生命的庄严和神圣,如何保持对存在本身的敬畏……这些问题的解决似乎都有赖于意义本体的重构。

韦伯认为,科学理性的蔓延使普世性的价值系统分崩离析,统一的世界变成“文明的碎片”。在经验和逻辑的催逼拷问之下,已不再存在任何普遍必然的价值本体。[19]然而,科学在解构已有的价值本体之后,却无法、同时也拒绝对人生的意义作出任何说明。这表明,在后形而上学时代,科学虽然可以使人“头脑清明”(马克思·韦伯语),却无法为人生提供意义。科学对意义和价值的无能为力似乎正好为意义本体论留下了一块自由活动与创造的空间。

事实上,综观形而上学的三种形态,联系近代以来科学理性对形而上学的攻击和诘难,我们不难发现,真正为科学理性所不容的乃是基于思辨虚构的宇宙本体论,范畴本体论则在某种意义上转化成了科学,而意义本体论尽管遭到过来自实证主义、分析哲学、尼采、存在主义、解构主义的种种攻击,但这种攻击的结果最终所改变的不过是意义本体论的存在方式而已:尼采在宣布“上帝死了”以后,又迫不及待地抬出了体现“强力意志”的“超人”;海德格尔在摧毁传统以“在者”为中心的形而上学之后,又将“此在”推向了意义本体的宝座;世界观解咒(disenchantment)导致终极本体的消解,然而,面对各种价值相对主义的甚嚣尘上,人们终久无法忍耐存在的“无根化”所带来的虚无感和荒谬感的折磨,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实践”、“生活世界”、无限的“不在场”(存在的“无底深渊”)、以及被改装以后的“上帝”等观念才纷纷登场亮相,试图填补意义本体的空缺。这些事实表明,意义本体的探寻和建构,实则是人类对自身存在的反思和追问,它从一个侧面展示了存在的深度,深刻地体现了人之为人的本质。它启示我们,在后形而上学时代,意义本体论仍然可以作为形而上学的存在样式,就此而言,形而上学没有终结,也不会终结。

注释:

   [1]注:普特南(hilaryputnam)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科学的成功把哲学家催眠到如此程度,以致认为,在我们愿意称之为科学的东西之外,根本无法设想知识和理性的可能性。”(普特南:《理性、真理与历史》,童世骏、李光程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年,第196页)。

   [2]参见:马克思·韦伯:《学术与政治》,冯克利译,北京:三联书店,1999年。

   [3]注:一般认为,“拒斥形而上学”的口号是由代表逻辑实证主义的维也纳学派明确提出的,但根据赵修义、童世骏的研究,在维也纳学派之前,实证主义的创始人孔德(augustecomte)就已经明确提出了这一口号:“实证主义的创始人法国哲学家孔德,是19世纪哲学家中明确提出‘拒斥形而上学’口号,向传统哲学观挑战的第一人。”(赵修义、童世骏《马克思恩格斯同时代的西方哲学》,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67-68页。)[4]注:尼采所发出的“上帝死了”的呐喊,直接针对的当然是基督教所代表的价值体系,但同时也具有颠覆传统形而上学的意义。因为在尼采那里,“上帝”所代表的是传统形而上学所虚构的作为“这个世界”价值来源的“彼岸世界”(超感性世界),而“上帝死了”也就等于宣布这个虚构的彼岸世界的崩溃和传统形而上学的终结。海德格尔对此有过十分深刻的分析:“在尼采的思想中,‘上帝’和‘基督教上帝’这两个名称根本上是被用来表示超感性世界的。”而“超感性世界”就是“形而上学的世界”。这样,“‘上帝死了’这句话意味着:超感性世界没有作用力了。它没有任何生命力了。形而上学终结了,对尼采来说,就是被理解为柏拉图主义的西方哲学终结了。”因此,“尼采把他自己的哲学看作对形而上学的反动,就他言,也就是对柏拉图主义的反动。”(《海德格尔选集》,孙周兴选编,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770、771页。)又说:“由于以往的最高价值是从超感性领域的高度上统治了感性领域,而这种统治的结构就是形而上学,所以随着对一切价值之重估的新原则的设定,也就进行了一种对一切形而上学的颠倒。尼采把这种颠倒看作对形而上学的克服。”(《海德格尔选集》,第785页。)

   [5]参见:于尔根·哈贝马斯《后形而上学思想》,曹卫东、付德根译,译林出版社,2001年版。

   [6]参见尼古拉斯·布宁、余纪元编着《西方哲学英汉对照词典》,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614-615页。

   [7]参见:《严复集》,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055页;以及约翰·穆勒《穆勒名学》,严复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第12、45、417、419等页。

   [8]《古希腊罗马哲学》,北京:三联书店,1957年,第234页。或参见吴寿彭译亚氏着《形而上学》卷四,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年。括号内的字为引者所加。又:希腊文中的“有”,相当于英语中的being,兼具系词和动词双重属性,根据上下文,可以翻译为“存在”、“在”、“是”、“有”等。

   [9]《古希腊罗马哲学》,第234-235页。

   [10]《古希腊罗马哲学》,第235页。

   [11]参见《古希腊罗马哲学》,第240页。

   [12]按:本体论(ontology)一词源自拉丁文,该词为17世纪德国经院哲学家郭克兰纽(1547-1628)所创,但第一次给本体论下定义的是德国哲学家沃尔夫(1679-1754)。根据沃尔夫的定义,凡是讨论“是”,即“有”或“存在”以及与之相关范畴的哲学便被称之为本体论。(参见俞宣孟《现代西方的超越思考—海德格尔的哲学》,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3-4页。)因此,一般认为,自沃尔夫以来,本体论是指研究作为世界的普遍本质的最高概念和范畴,比如一与多、实在、存在、因果性等等的学问。(参见杨祖陶、邓晓芒《纯粹理性批判指要》,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43页)。

   [13]按:巴门尼德第一个提出了本体论的核心范畴—“在”。“在”作为范畴的提出,将可感世界与可知世界区分开来,是纯粹思维挣脱感性内容的开端,使“思”在相当程度上摆脱了感性世界的束缚,为本体论的诞生奠定了基础。(参见谢遐龄:《康德对本体论的扬弃》,湖南教育出版社,1987年,第21页。)

   [14]转引自《西方哲学英汉对照辞典》,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708页。

   [15]注:古希腊的自然哲学是对世界本原和宇宙整体秩序的探讨,自然哲学家向我们提出的是不同的本原学说和宇宙图式。(参见赵敦华《西方哲学简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3-4页。)

[16]参见:《古希腊罗马哲学》,第234-242页。

[17]康德对哲学和形而上学门类的划分可参见:康德《纯粹理性批判》,蓝公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569-581页,即“先验方法论”中的第三章“纯粹理性之建筑术”;或《道德形而上学原理》,苗力田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36、37页;以及《判断力批判》上卷,宗白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8-36页,即“导论”部分。

[18]参见:于尔根·哈贝马斯《后形而上学思想》,曹卫东、付德根译,译林出版社,2001年版,第二、三、七、八、九等章。按:哈贝马斯所谓的生活世界就是我们置身和生活其中的现实世界:个体的生活历史和主体间的生活方式共同构成了生活世界。(参见哈贝马斯《后形而上学思想》中译本,第17页。)在他看来,作为前反思的、背景性的东西,生活世界是一切追问的自然源头,也是我们思想和行动的前提:“生活世界总是作为不成问题的、非对象化的和前理论的整体性,作为每天想当然的领域和常识的领域而让我们直接地感知到。”(哈贝马斯《后形而上学思想》中译本,第37页。)关于生活世界的整体性,哈氏说:“我们生活历史的视野及我们先天就置身其中的生活方式,构成了一种我们所熟悉的透明整体;但我们只是在反思之前对它熟悉,一旦进入反思,立刻就会觉得陌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生活世界的这种整体性都既不言而喻又有待确证,同时也是一种陌生的存在,其中有许多值得重视的问题,如‘人是什么’等。因此,生活世界是对我们再熟悉不过的整个世界的基础加以追问的自然源头。由此,哲学的基本问题才和整体发生了关系,并获得了整合和终极的特征。”(《后形而上学思想》中译本,第17页。)哲学所要建立的便是与这种背景性的、自明的生活世界的整体性之间的关联,但必须防止将这种整体性对象化、实体化进而加以形上把握的企图。

又:关于“生活世界”这一概念的来源,与胡塞尔有着直接关系。晚年的胡塞尔在《欧洲科学的危机与先验现象学》一书中提出了“生活世界”的概念。与早期追求没有任何前提的绝对明证性不同,此时的胡塞尔已经认识到,没有任何前提的科学是不可能的,科学的最初前提在科学之外的生活世界。现象学除了先验的还原之外,还应该进行“历史的还原”。经过一个历史的还原,我们最终所达到的便是“生活世界”。生活世界本身是一个不能再被还原的最后的“剩余”,是不可超越的前提。通过对生活世界的关注,胡塞尔不再仅仅在纯粹意识的范围内论证科学的基础,而是转向了构成科学背景的现实世界。这一转变使得他能够从更加广阔的精神视野来审视、批评欧洲人所面临的精神危机。胡塞尔的现象学从“严格科学”开始,终结于“生活世界”。胡塞尔之后的现象学所关注的,实际上就是他所谓的生活世界。(参见赵敦华:《现代西方哲学新编》,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163-166页。)胡塞尔说:“这个我们在清醒时生活于其中的生活世界总已经在那儿了,先于我们而存在,而且是所有实践的基础;不管这些实践是理论的或是超理论的。”(胡塞尔《欧洲科学的危机》卡尔英译本,1970年,第142页。转引自《西方哲学英汉对照词典》,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554页。)

[19]参见:马克思·韦伯:《学术与政治》,冯克利译,北京:三联书店,1999年。

注:该文已在《青海社会科学》2004年第5期作为重点文章发表,其扩展成果也已被《哲学与文化月刊》(台湾)采用。在此,谨向《青海社会科学》和《哲学与文化月刊》的编辑同志及审稿专家表示诚挚的谢意。

附:“题目”、“提要”、“关键词”英译、“作者介绍”及联系方式

newunderstandingonthemetaphysics

abstract: inmoderntimes,asthestrongextensionofscientificreasoninthehumanities,thetraditionalmetaphysicssufferedanunprecedentedimpact.however,inahistoricalview,thispaperfindsthatthereare3typesofmetaphysics,i.e.,cosmos-ontology,category-ontologyandvalue-ontology.inthepost-metaphysics-era,asfarasvalue-ontologyisconcerned,metaphysicshasnotended,anditwillneverend.

哲学基本范畴篇7

   关键词:经济法学研究路径经济法哲学基本范畴体系

   经济法学研究,于中国肇始于20世纪80年代初。作为一门新兴学科,它一度以它的来势汹汹让民法学这样的老牌学科感受到强大的挑战,也一度成为法学研究中的热门。然而随着中国市场经济的逐步建立与发展,经济法学的自身缺陷也逐渐显露,而民法学在“挑战-应战”的刺激模式之下所爆发出的力量也让经济法学感到难以招架。经历了十余年的繁荣之后,经济法学昔日辉煌之下所掩盖的空洞化日益凸现,也渐趋于走向冷寞。当“挑战”的方向转向经济法学之后,如果不能有效的“应战”,则将成为被淘汰出局者,面对这样的现状,经济法学有必要进行自己的反思与重构。

   一、反思:从三大误区透视经济法学之不足

   中国经济法学的兴起,正当改革开放之初。是时,中国仍奉行传统的计划经济体制,同时又吸收建国三十年来,尤其是文革十年浩劫的深刻教训,向西方国家学习经济管理经验,开始注重以法律手段管理经济。基于此双重背景,中国的经济法律政策在改革开放之初厚经济法而薄民法,而中国的经济法学也自其诞生之时起产生了把自己定位于包罗万象、统领一切经济关系之法的思潮。[1]然而在1986年,《民法通则》作为民事基本法被颁布,把经济法作为调整一切经济关系的法律的观点失去了立法支持,其理论根基亦随之动摇。经济法学根据新的形势,又提出了新的学说,如“纵横统一说”、“密切联系说”、“管理—协作说”等,或多或少将纵向经济关系的全部与横向经济关系的一部置于经济法调整范围。[2]这些新的学说观点,立足于所谓“社会主义商品经济”或是“有市场调节的计划经济”,较之最初的纯粹基于计划经济的观点自是有所进步,但其立足点仍不稳固,这就决定了它们很快又将显出不合理性而陷入困境。1992年,国务院颁布了《全民所有制企业转换经营机制条例》,确定了政府对企业“规划、协调、监督、服务”的管理方针,企业之间、企业与其他市场主体之间的横向经济关系由此摆脱了与国家经济管理关系的“密切联系”。而同年,中共十四大正式提出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市场机制之下平等主体之间的横向经济关系,自然由民法调整而不可能再作为经济法的调整对象。伴随着党与政府在理论上与政策上的这一伟大跨越,“纵横统一说”等学说又为时代所淘汰,经济法学者也随之作出自己从“大经济法”到“小经济法”的跨越,“国家协调说”、“国家干预说”、“国家调节说”等比较成熟的学术观点开始形成并成为学术界的主流。这些学说,基本上都将经济法调整对象限定于纵向的经济关系,而且是特定的纵向经济关系。[3]20年间的中国经济法学研究,从“全经济法”到“大经济法”,再到“小经济法”的演进,[4]确实有不少成果,也取得了很大的进步。然而,观点的多变,在表明经济法学作为一门新兴学科“与时俱进”的强大活力的同时,又说明经济法学因为缺乏自己稳固的理论基础而不免“随波逐流”-跟随政策的变化而变化。我们不难发现,在每次经济法学说发生重大变化的背后,都存在着党和国家转变经济政策的背景,经济法学在某种程度上已成为“政策法学”。这种近乎“零距离”的接触使得经济法学很难坚持自己独特的学术品格,从而从根本上失去了指导现实的意义。[5]

   经济法学的理论研究与政治实践靠得过近,不能摆脱“政策法学”的痕迹,而当经济政策转化为经济立法之后,经济法学又不可避免地落入了纯“注释法学”的窠臼。所谓注释法学,古已有之。中国东汉时期出现的律学,依照儒家学说的基本精神对君主颁布的成文法进行文字上与逻辑上的解释;而西欧中世纪的“伦比亚学派”,致力于通过对查士丁尼时期所编纂的各个罗马法文献的文字、语言、逻辑的解释和引证而澄清罗马法文献的精确意思,并通过编辑使罗马法为现实生活服务。这些都是注释法学的起源。注释法学通过对法律的解释,明晰法律规定的真正含义,弥补法律制定的漏洞,对法律实施与发展有重大意义。因此,一个法学繁荣的时代,往往也是注释法学繁荣的时代。在当代中国的法律革命进程中,大量法律的立、废、改,都需要从注释法学角度予以解读,因此,当今时代也就成为了一个注释法学繁荣的时代。而经济法律法规的立、废、改,更是这场法律革命的重中之重,经济法学的研究,也热衷于对这些法律法规的注释性解读。这种注释经济法学的兴盛,给整个经济法学界制造了繁荣的表象,但这种“繁荣”终究不能掩盖经济法学内涵的“空洞化”。[6]一个国家的法学如果只体现为注释法学,这个国家的法学就已经走上了绝路,部门法学亦如是,而现在这样一种危险正真切地呈现于经济法学的面前。以经济法学的教材为例,不同主编、不同出版社的教材,在总论部分尚能体现出一定的个性,在分论部分基本上是如下架构:概念解释-立法情况-各项制度规定,所不同的只是部门法的选择,给人感觉仅仅是法律规定的罗列而兴味索然。[7]教材只是整个经济法学的一个缩影,过分强调注释法学,必然走向“低迷”。

   除去前面所述的“政策法学”与“注释法学”误区,经济法学还存在第三大误区-“经济学”误区。经济法律规范的产生,与经济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经济法学概念的提出,也同样与经济学密切相关。法国空想社会主义者摩莱里在1755年出版的《自然法典》一书中首先提出“分配法”或“经济法”概念,对其所设想的未来公有制社会的产品分配进行了规定;法国另一空想社会主义者德萨米在1842-1843年出版的《公有法典》一书中沿用了“经济法”的概念,同样是将其设定为产品分配法;而在20世纪,“经济法”概念的首度使用,则是德国学者莱特于1906年创刊的《世界经济年鉴》中,用来说明与世界经济有关的各种法规。历史说明,经济法学从其诞生之初就与经济、经济学形成了密切的联系。“经济法作为对经济关系的‘翻译’,其‘翻译’质量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经济规律的认识,这就要依赖于作为探索经济规律之科学的经济学。是故,经济学对经济法和经济法学来说处于本源地位。”[8]然而,经济学的本源地位不代表经济学可以取代经济法学,经济法学应有自己的独特“品性”,但在经济法学研究中,却恰恰存在过分依赖经济学、乃至以经济学取代经济法学的“经济学帝国主义”。在经济法基础理论研究中,论及经济法的起源,多以经济学的“市场失灵”、“外部不经济”、“公共物品”等概念与凯恩斯主义的国家干预说作为理论基础;[9]谈及经济法的本质,则大多认为经济法是协调市场缺陷与政府失灵的对立统一之法或是确认和规范政府干预经济之法;[10]至于经济法的价值取向,也多从经济上予以研究,例如以资源配置的帕累托最优原则作为经济法基本原则。[11]而对于经济法具体制度的研究,经济学的渗透更为普遍,如直接搬用经济学概念,以经济理论论证经济法律制度的建立、变迁与合理性,运用经济理论评价经济法律制度的运行绩效。[12]与经济学的这种“亲密接触”,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经济法学的发展,但也导致了经济法学的法学“浓度”减弱,自身的独立品性丧失。

   二、出路:探索经济法法哲学的构建

   经济法学三大误区的陷入,归根结底都源于经济法学研究缺乏法哲学的关注。要解决这些问题,寻求经济法学获得发展的新路,就必须通过一次“转向”,借助于法哲学的力量以打通新的经济法学研究思路。经济法法哲学的构建,也就值得引起我们的重视。

   经济法法哲学的构建,属于一个部门法法哲学问题。[13]部门法法哲学的特征,可以从两个方面来描述。首先,从认识论来看,其具有逻辑连贯性,即存在能贯通其全部内容,统一其方方面面的基础性概念和初始性范畴。这些概念与范畴的存在,直接关联人们对相关部门法学的认识,是相关部门法学是否具有系统性的关键。缺乏这一点,就难免围绕经济改革、政治实践打转,陷入“政策法学”误区。其次,从方法论来看,其具有解释“合法性”,即解释的合乎逻辑性和规律性。一般的部门法学立足于对法律解释其“然”,而部门法法哲学的方法论则要求解释其“所以然”。此点不确立,就会满足于说明经济法律规定之“然”,陷入纯粹的“注释法学”。再次,从本体论来看,其具有对象整合性,即能够整合性地解释或说明其研究对象,而不是只作局部的分析与阐释。离开了此种整合性的思维,就会在研究上“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沉迷于对局部的经济法律现象、法律规定的研究,仍然陷入纯粹“注释法学”的误区。最后,从价值论来看,其具有意义关切性,即必须指出其研究对于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必须提供一种反思性、辨证性的说明。这种关切,是对社会的关切,对人类的关切,是一种形而上的价值追问,是部门法学根本的价值内涵。忽略了这一点,就会热衷于从冷冰冰的经济理论来解释合理或是不合理的经济现象,而忘记了还应该怀有一种“人文关怀”去提升其中的价值意义,从而“沦陷”于“经济学帝国主义”。[14]

   既已明晰部门法法哲学的特征,其构建就可做到有的放矢。首先,部门法学的学理化及其向法哲学方向的发展,要求部门法法哲学对具体的部门法学具有超越性。具体对经济法而言,即不仅对于特定国家特定阶段的经济法律法规有解释力,而且对于不同国家不同阶段的经济法律法规有解释力、说服力、批判力。其次,部门法学的学理化及其向法哲学方向的发展,要求部门法法哲学具有贯穿性和通览性的基本范畴。如果说对部门法的超越性是衡量部门法学学理化程度与法哲学高度的外在标准的话,那么概念和范围的贯穿性和通览性则是衡量部门法学学理化程度和法哲学高度的内在标准。具体对于经济法学,要求形成类似于刑法中“犯罪”、“刑罚”、“刑事责任”这样的核心范畴来贯穿整个领域。最后,则必须构建起系统的理论逻辑体系和框架。这一逻辑体系和框架作为基本范畴的衍生,对部门法学内的所有概念与范畴起整合作用,从基本范畴出发控制、整合逐级边缘化的概念与范畴。这样一个逻辑体系的完成,可以说是部门法法哲学构建的“最后一跃”。面对经济法学的现状,建立作为理论框架核心的基本范畴体系可谓是“重中之重”的关键所在。“范畴及其体系是人类在一定历史阶段理论思维发展水平的指示器,也是各门学科成熟程度的标志,……没有范畴,就意味着没有理性思维,没有理论活动和理论表现”,[15]所以,“对于经济法学这样一个争议颇大的部门法学来说,确立自己的基本范畴显得尤为重要,这也是检验经济法学成熟及其繁荣与否的重要标志。”[16]

   三、重构:以基本范畴体系为起点

哲学基本范畴篇8

[论文摘要]伯林的哲学观点使得他的思想独具特色。伯林认为,哲学的目的是找出普遍且永恒的概念与范畴。但这些普遍且永恒的概念与范畴本身却并非现实本身,具有实践智慧的思想家应该意识到思想与经验世界之间、与人类的实践之间并不是同一的。 

以赛亚·伯林(isaiah berlin,1909--1997)的思想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引起很大反响,这是因为伯林的思想是基于对 2o世纪现实政治的反思。因此,分析伯林思想背后的学理根基——他独具特色的哲学观,对我们不乏启迪。 

一、 哲学的目的

伯林一生所主张的是:在政治、伦理等实践领域,人们不应用抽象的定义与普遍的观念来支配自己,即不应当用唯理主义的主张来定义人类所应追求的价值,也不应当用唯理主义的方案来解释历史。所以,与一般的思想家不同,伯林的目的并非是要对概念与范畴本身进行建构和解说,而是立足于伦理政治领域,指出唯理主义在把握该领域事物的过程与结果中所固有的缺憾 ,并对唯理主义的概念与范畴所建构出来的实践思想提出质疑。因此,伯林的哲学思想不是关乎单纯的思维形式,不是关乎纯粹的词语及其分类,而是从经验主义的立场力图说明:人类是怎么从属人的伦理政治领域当中得到一些关键的概念与范畴的,这些概念与范畴说出了什么,损失了什么,这种说出和损失对人的实践造成了怎样的影响。[1]

伯林出身牛津分析哲学。这一运动是对逻辑实证主义的重要修正,即力图向这种哲学中注入现实感。[2]证实原则是逻辑实证主义的核心内容,它是将逻辑与经验加以联系的关联项。逻辑实证主义的命题尽管采用的是“逻辑的转化”的还原法,但是命题的意义一定是来自于经验。实际上,逻辑实证主义也是解决经验与逻辑之间冲突的一种努力,他们希望在逻辑与经验之间建立同一的关系。[3]不过逻辑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与经验无关。对此,卡尔纳普曾说:“接受事物世界的意思不过是接受一定的语言形式,换句话说,接受形成陈述的规则和检验、接受或不接受这些陈述的规则。”[4]卡尔纳普解决经验与命题之间冲突的方式只能说是让世界变成了“逻辑的构造”。可伯林却发现,经验却经常与逻辑发生冲突,因此他认为,逻辑之所以有意义,正是因为它首先表达的是经验世界的真实,而不是因为它单纯地符合逻辑;经验事实无法证明全称命题的有效性,全称命题与经验事实之间不可同一。[5] 

哲学必须要把握住某些恒久的东西,这是哲学思维的特征。因为典型的哲学“几乎都是关于永恒的方法的,而不是关于经验的数据的。利用这些方法,我们进行思想、做出决定、设想、判断。对于用来发现和归类这些经验材料的方法(如类比、模式 )的作用的检验标准最终也是经验性的,即检验它们构成一致的持久的概念体系到底成功与否的标准是经验性的。”[6]由此可见 ,伯林持坚定的经验主义立场,他的哲学思想真正关注的是经验的事物与人类对它们加以解说的思想之间的关系。 

在伯林看来,哲学的任务是解决人类思维的产物——概念和范畴系统——对人的影响。他曾这样对哲学家的任务做了解说:“哲学家们永恒的任务就是检验那些看似无可怀疑的科学方法或者是日常观察,检验诸如各种范畴、概念、模式、思维方式或者行为方式,尤其是那些它们彼此之间相互冲突何互相建构的多种方式,即那些内在冲突比较少的,以及那些不那么容易引起误解的隐喻、象征、符号以及范畴系统的方式(虽然这个任务是永远不能完全达成的)。”[7] 

伯林认为,哲学就是要给生活着的人们提供一种超乎个别的日常经验但又绝非像科学规律那样固定的检验手段,从而可以让人们在实践时看清什么样的做法有道理。因此,他说:“哲学的主题在很大程度上不是经验问题,而是如何去看待经验问题,即用永恒的或半永恒的范畴去对经验进行发现和分类的问题。”[8]哲学思维必须采用概念与范畴,它们是普遍的、确定的,离开它们,人类就无法谈论和思考。但是,人类实践本身是这样的么?这些概念与范畴的普遍性何来?是人类的实践本身所赋予的么?它们怎么能有那么大的能力,以至于决定人的思想方式呢。

二、概念与范畴 

伯林深知:“人的整个思想都被普遍命题占据着。任何思维,都涉及分类(classification);而一切分类,都关涉到普遍的词项(terms)。”[10]伯林认为在经验的基础上才形成了概念,概念是人的理性对事物之中固有的普遍性的把握,因此,概念的特点就是能够说出事物中所蕴含的各种普遍性。概念忽略个别事物之间的诸多差异,并将它们视为同一的,因此所采用的方法是抽象的;概念适用于外延中所有的个别事物,所以才是普遍的。不过,人类思维之所以能够进行,前提正在于众多个别事物的存在,即有所指。可是 ,在概念的外延中不涉及属于这类事物的个体之间的细微差异,只有普遍之处才能被概念本身说出来,即任何一个概念都不可能单纯具备指涉个别事物的功能。 

伯林将概念与实践领域的事物区别对待,即将概念视为人类的理性对经验世界可感知的某一类具体事物进行逻辑加工之后所得到的,也就是说概念与经验世界的实际存在物存在着对应关系。但这种对应关系却不意味着概念可以还原为某个具体事物,因为概念本身经过了逻辑的转化,因此是抽象和普遍的;而这也是概念的主要功能,即可以把握住某一类事物的某个普遍特征,可以帮助人类从逻辑的角度来对事物分门别类,甚至可以建构出某种普遍性。 

可是,理性思维的普遍性和抽象性并非仅仅停留在概念的层面上 ,此时就要涉及另一个名词:范畴。范畴是西方哲学里最基本的几个名词之一。在哲学史上,第一个把它作为哲学概念来使用的人是亚里士多德。[11]后来的康德认为,没有先天的范畴我们就无法理解经验世界。康德的范畴是“知性先天地包含于自身的一切本源的纯粹综合概念的一览表,知性也是因为这一点而是一种纯粹的知性;因为它只有通过这些概念才能在直观杂多上理解某物,也就是才能思维直观的客体。”[12] 

伯林承认范畴的分类作用 ,承认它们对人类理解经验世界的意义,承认它们对人类实践的辅助作用 ,但他并不认为在实践领域会存在先天的范畴。[13]在他看来,这个领域不会有固定不变的价值观念、伦理道德准则,它们总是与主体相关的和情境化的,经验世界也无法证明范畴具有先天性。 

在伯林看来 ,实践所涉及的范畴是从经验当中产生的,不过,它们必须用理性经过逻辑的转化之后才能成为某种理性所能接受的分类方式。但经过唯理主义的解释后,这些规则却成为某种普遍的不变的东西。伯林却坚持实践智慧,他告诉我们:这些分类方式有一定的确定性,但却并非普遍且不变的。如果用唯理主义态度去看待范畴,那么,它们就必然会同真实的现实生活发生冲突。就人类的经验世界和概念系统之间的关系而言,不应该用概念系统来改造经验世界,而是要依靠经验世界来检验概念系统的有效性。[14] 

事实上,当思想家将唯理主义的概念方法应用于经验世界时,总是倾向于用概念与范畴来约束经验,此时,经验本身的多维性就被理论之镜遮蔽掉了。最终,唯理主义的思考代替了对经验细节的考察,思想对事物的分类代替了经验世界中的真实事物。毫无疑问,这样的思想在现实当中必然会遭遇各种困境。 

三、概念、范畴和实践 

伯林思想的出发点是 日常生活和真实的历史,他一生都在思索概念与范畴同真实的人类生活之间的冲突。伯林深信,在实践领域,除了概念与范畴对人类的思维有重大影响之外,生活、历史、文化、传统都可能影响这个人或者这群人的思维。当然,概念与范畴作为我们看待经验事物的原则,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实际上,人们在日常生活当中不可能没有任何原则,而只追求对情境的把握。[15]原则的意义不可否认,但是,这些原则是怎么来的?它为什么具有高于特定情境的价值?伯林在晚年曾从经验主义的立场认为这是对事实的陈述,即是基于人类生活当中所面对情况的相似性而采取的类似解决办法。[16]但是,人们首先要尊重特定事实,原则必须要在实践智慧的观照下,与特定事实进行多方面的关联。 

伯林很早便看到了逻辑转化不可能全面地描摹经验现实,这种方法总是意味着无可挽回的损失。比如,在 1939年写就的《逻辑的转化》一文当中,伯林曾这样批评逻辑实证主义所采用的方法论:哲学中鼓励为了达到明晰性和简单性而清除谜题所进行的转换、还原和忽略。不过,很明显,除非一种方言的独特含义都能完全并且准确地被翻译出来,一种命题或句子才能毫无歪曲地被“还原”或“转化”为另一种命题或句子,否则,想构造一种符合某种想象的“逻辑完美”标准的人工语言是不可能的。这种企图源于一种虚假的意义理论,同时还有一种虚假的形而上学,即认为宇宙拥有“终极结构”,通过这种结构,或者可能再加上某些“终极构成物”,宇宙就能被造出来。[17] 

在理论研究中,追求完美的人工语言是很好的,但如果采用这样的方法去重构现实,则问题多多。伯林所针对的正是从逻辑角度出发来重构人类实践的种种努力。在伯林看来,这完全颠倒了经验与理论的关系。我们不应忘记的是,无论概念抽象得出的事物怎样地完美,它其实是从经验世界开始的,并应该以经验世界为归宿。如果仅从概念出发去考察经验世界,并要求经验符合概念,结果往往是对概念所描摹事物的信赖和对经验事物的排斥。所以,伯林说:歪曲地把握现实容易导致幻想或乌托邦。不过,歪曲或者否定现实的方法有许多种。一种方式是不恰当地用不充足的逻辑理由或经验根据来否定既存的设想和规律;另一种方式是非历史的态度。这种方式以规律和理论的名义,凭借从其他领域——逻辑学、伦理学、形而上学、科学——得出来的原则来无视或歪曲他人对特殊事件、人物和事物的观点。……正因为这样,才会有建构出一种原则、并要将真实的历史视做这一原则的应用的种种努力。[18] 

在伯林看来,经验世界中的事件、人物和事物是丰富而立体的,但唯理主义却想要通过思维来抓住它们的本质,实际上是误解了人类的实践。唯理主义的思想家认为自己把握住了经验世界的本质。这种唯理主义的自大所造成的结果就是,人开始倾向于用概念的本质来约束经验世界 :“根据这些范畴,我们来探讨人的目的、责任、兴趣,讨论基于这些范畴(不是关于这些范畴)的持久的思想框架,这时候,普通经验的分歧就出现了。”[19] 

伯林认为,经验世界并不存在着先天的范畴,范畴应属于人的实践智慧;如果要从经验世界找寻出各种证据来证实它们的存在,那简直就是同义反复(tautology)。(20]单纯的玄思能想象出比经验世界所能提供的更为完美的证据,所以,那些用以证明范畴存在的经验证据,实在称不上是真正的经验证据。对此,伯林说:“根据这些基本范畴以及一些相应的概念,我们对人下定义,规定诸如社会 、自由、幸福、时间、变化、痛苦、幸福、生产率、善恶、正确与错误、选择、成就、真理、错觉等等,但这些范畴却不是归纳出来或假设出来的。”[21]伯林认为,思维当中的范畴只是片面思考的产物,因此,所谓的终极价值、共同目的等,也不过是概念与范畴设定的。 

总之,伯林一生的理论努力意在指出,在实践领域,人类思想当中那些关于对事物本身定义的概念与分类的范畴的变化虽然落后于人的实践,但是却绝非先天的和不可改变的。他认为,经验的生活根本就提供不出任何普遍的先天东西;那些普遍的和终极的东西只是某种玄思的产物,它们没有理由来决定个人的价值追求和自身的目的,个人的行为不该受它们的约束,反而是这些东西要在历史和实践中不断地被改变。 

[参考文献] 

[1][5]isaiah berlin,the power ofideas,ed.by henry hardy.princeton。 new jersey: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2,pp.2—3,l一3. 

[2][16]贾汉贝格鲁:《伯林谈话录》,杨祯钦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年第 139、106页。 

[3][4]洪谦编:《逻辑经验主义》,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 40、85页。 

[6][7][8][9][10][13][14](17][18][19][2o][21]isaiahberlin,concepts and categories:philosophical essays,ed.by henryhardy.princeton,new jersey: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9,pp.164,ll,9,164,113,165, 164 —165,80,141-142, 165,165,165. 

[11]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苗力田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47—80、96页。 

哲学基本范畴篇9

关键词:认知语言学;认知科学;语义;语法

现代语言学的研究表明,认知与语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语言的认知研究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却是20世纪70年代末兴起的,80年代中期以后其研究范围扩展到了语言学中的许多领域,包括句法学、语义学、音系学、篇章分析等。1989年在德国召开的第一次国际认知语言学会议以及l990年创刊的《认知语言学》杂志,标志着认知语言学的学科地位得以确立。此后,认知语言学的发展非常迅猛,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从认知的角度来研究语言。

一、认知语言学的基本观点

(一)认知语言学是认知科学发展的产物

认知语言学是认知科学的一部分,而认知科学是一门综合科学,由心理学、语言学、人类学、哲学、计算机科学等多学科组成的交叉学科,从多角度来探索思维的奥秘。人类思维的结晶是语言,语言是人类表达观念和思想的方式之一,是认知系统的一部分,是人类体验、文化、社会、风俗、环境等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认知语言学一方面运用认知科学的理论和方法来探讨语言现象,另一方面又通过语言现象来揭示人的认知能力,把语言认知作为人的整体认知过程的一部分来把握。

(二)认知语言学研究中的范畴理论

“范畴化”(categorization)可以说是人类最重要最基本的一种认知活动,是指人类在演化的过程中对外界事物进行分类或归类,使无序的世界变成有序的、分等级的范畴体系。这个过程(即范畴化的过程)就是认知,或者说是认知的第一个环节。范畴化使人类从千差万别万事万物中看到相似性,并据此将可分辨差异的事物处理为相同的类别,从而形成概念。在此基础上人类才能完成更复杂的认知活动,包括判断和推理。认知的发生和发展是一个形成概念和范畴的过程,它是一种以主客互动为出发点对外界事物进行类属划分的心智过程[1]。正如Lakoff所言:“没有范畴化的能力,我们根本不可能在外界或社会生活以及精神生活中发挥作用。”[2]

范畴化的现象很早便引起哲学家的注意,亚里士多德在《范畴篇》中系统论述了自己对范畴的观点,经典范畴观便是在此基础上形成的。20世纪60年代以来,心理学和人类学研究对传统的经典范畴观提出了大量的反证。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中提出了“家族相似”[3]的概念。维氏认为,无法用一种共同的属性来描述一个范畴中的全体成员,只是在成员与成员之间存在部分的相似性,并以这种相似性的交织联结成范畴的整体;范畴的边界是模糊的、开放的;范畴内的各个成员的地位是不平等的。

维氏的“家族相似说”否认范畴的各个成员之间存在任何共同的本质,向经典范畴观发起了强有力的挑战。20世纪70年代起,“家族相似说”被引入语义范畴研究。触发了哲学界、心理学界、语言学界对范畴化问题的重新审核。语言学家Labov和Rosch先后发表了他们对自然范畴的试验研究结果,把具有“家族相似”的这些自然范畴称为“原型范畴”[4-6]。一事物是否属于该范畴,不是看它是否具备该范畴成员所有的共同特性,而是看它与其原型之间是否具有足够的“家族相似性”。范畴化研究的巨大发展成为认知语言学得以产生和发展的重要基础。

(三)认知语言学的哲学基础

Lakoff和Johnson按照哲学的承诺和信念把认知科学划分为两大派:第一代认知科学和第二代认知科学。第一代认知科学产生于20世纪50年代。客观主义的认知观代表了第一代认知科学的基本观点,可概括为“所有的理性思维牵涉抽象符号的操作,这些符号只有通过与外界事物的规约才能获得意义”[7]。思维仅是对抽象符号的机械运作,不受人体感知系统和运动系统的制约。人类的心智就是自然的一面镜子,是外部世界的内部表征,对自然作出客观的、镜像的反映。乔姆斯基的生成语言学是第一代认知科学在语言学领域的典型理论形态。

第二代认知科学出现于20世纪70年代,信奉的是所谓非客观主义的哲学,以体验哲学为基础。第二代认知科学坚决反对第一代认知科学的基本观点,认为客观主义认知观忽视了人类认知最重要的一个特征,即人的生理基础在形成概念和语言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体验主义认知观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8-9]:思维是不能脱离形体的。概念、范畴、心智来自身体经验,那些不是来源于经验的概念是运用隐喻、转喻和心理意象的结果。认知语言学的基本观点与第二代认知科学一致。认知语言学家认为,语言能力是人的一般认知能力的一部分,其描写必须参照认知过程。语法、句法都不是独立的,而是与语义、词汇密不可分。语义不只是外部世界的客观反映,还与人的主观认识息息相关,是通过身体和想象力获得的,而这种想象力也是不能脱离形体的,因为隐喻、转喻和心理意象都是以经验为基础的,这与客观主义语义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体验哲学是第一代认知科学与第二代认知科学的分水岭,两者的划分具有深远意义,能使我们更清楚地理解认知科学理论,不至于将其间的不同流派混为一谈。”[10]

二、认知语言学的主要流派

认知语言学不是一种单一的语言理论,而是代表一种研究范式,是多种认知语言理论的统称,其特点是把人们的日常经验看成是语言使用的基础,着重阐释语言和一般认知能力之间密不可分的联系。这些语言理论虽不相同,但对语言所持的基本假设都大同小异,都不同程度地认可上一节提到的基本观点,只是在讨论和关注的具体语言现象上有所差别。认知语言学主要理论方法有:Fillmore的框架语义学(FrameSemantics),Langacker的认知语法(CognitiveGrammar),Lakoff等人的认知语义学(CognitiveSemantics)。

(一)框架语义学

框架语义学是认知语言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研究词义及句法结构意义的一种方法。Fillmore指出:“框架语义学提供观察词语的一种特别方式,同时也努力描写一种语言新词的产生和已有词语里新意义的增加,或将一段文章中各部分的意义组合到一起,从而形成整篇文章的意义所需要遵循的原则”[11]。在框架语义学中,词义是用框架来描写的,框架是一种概念系统或认知结构,要理解词语的意义,就必须先具备概念结构即语义框架的知识。“一个“框架”作为在对语言意义的描写中起作用的一个概念,是跟一些激活性语境相一致的一个结构化的范畴系统”[11]。以Fillmore着名的“商业交易”框架为例。这一框架涉及的概念包括:拥有、给予、交易、钱。这样一个场景图式中的元素包括:钱、商品、买方、卖方。其他元素还包括:价格、时间、找钱等。根据这些概念,我们就可以对一系列词语的意义、用法及语法结构进行对比描写。例如,英语中的buy,sell,spend,cost,charge,price等等。如果我们把商业交易框架与其他框架进一步结合起来,那么我们就可以进一步描述和解释像tip,bribe,fee,honorarium,taxes,tuition这样的词语。由此可见,框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认知结构。语言框架为词义的存在和使用提供了背景和动因。要理解词义必须将其放置于人们的经验与社会文化的习俗框架中,理解人们的经验与社会习俗。

(二)认知语法

认知语法是Langacker的语言学理论及其研究方法,最初称为“空间语法”(SpaceGrammar)。该理论为语法研究提供了一个迄今为止最全面详尽的认知语言学的理论和描述框架。认知语法对语法和语言意义的本质提出了新的理论[12]:

1.语言能力是人的一般认知能力的一部分,因此语言不是一个自足的系统,对语言的描写必须参照人的一般认知规律;

2.语法结构(或句法)并不构成一个自足的形式表征层次,它在本质上是象征性的,是语义结构的规约象征化(conventionalsymbolization);

3.句法不是语言的一个自足的组成部分,句法(和词法)在本质上和词汇一样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象征系统,句法分析不能脱离语义;

4.基本真值的形式逻辑用来描写语义是不够的,语义不仅仅是客观的真值条件,还跟人的主观认识密切相关。显然,这些基本假设跟乔姆斯基生成语法的基本假设是针锋相对的。

认知语法认为语言中只有三类单位:语音单位,语义单位,象征单位。语音单位和语义单位是构成象征单位的两极,两极之间的联系是象征联系。例如,英语单词cat作为一个象征单位就是[[Cat]/[cat]],其中大写字母代表语义极,小写字母代表语音极。象征单位是一种音义结合体,一定形式代表一定的意义,而且这种代表是约定俗成的。各种语法范畴和语法结构式都是象征单位,只有具体和抽象程度上的差别。语法研究不可能脱离语义。因此认知语法打破了词汇和词法、句法的界线,认为词汇、词法和句法构成一个连续体(continuum),可借用象征关系对这一连续体作穷尽性描述。也就是说象征关系高度概括性使得认知语法能对语言不同层次作出统一性解释。(三)认知语义学

认知语义学的主要代表人物有Lakoff&Johnson,Langacker及talmy等。Lakoff&Johnson着重研究“隐喻”(metaphor)在语义学和认知过程中的重要作用;talmy集中研究一般认知能力与语言之间的具体联系;Lakoff在1987年出版的women,Fire,andDangerousthings奠定了认知语义学的学科基础。wikipedia百科全书对认知语义学的定义为:认知语义学是认知语言学的一部分,它否定传统形式语言学的语音、句法及语用模式,将语义学视为有意义结构的认知表示法。

根据talmy的论述[13],认知语义学研究概念内容及其在语言中的组织方式。概念内容不但包括意念(ideational)内容,还包括情感、感知等体验内容。意义结构是概念化的,也就是说,某一词语的意义等于听话者大脑中被激活的概念,而概念与感知经验和世界经验相关,不同的说话者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对相同的经验进行概念化。意义既不是完全客观的,也不是完全主观的。意义被认为是词语和大脑之间的一种关系,而不直接是词语与世界之间的关系。例如,根据传统语义学词典“单身汉”指“未婚成年男子”,但在特定的文化下,人们在大脑中形成的语义概念与此定义并不完全吻合,因为像“和尚”、“道士”等根据教义规定是不能结婚的。尽管和尚、道士完全符合单身汉的定义,我们几乎不把他们称为“单身汉”。

三、对认知语言学不足之处的思考

任何一门学科都有它的适用范围,也有它的局限性,像所有语言理论一样,认知语言学也是如此。认知语言学是传统语言学、特别是乔姆斯基转换生成语言学的反动,它弥补了这些学派的一些缺点,提出了许多解释语言的新思路,对语言理论做出了重大发展。同时它也走向另一个极端,抛弃了其他学派的合理的地方,而且我们不能期望它解决语言学中的一切问题。认知语言学存在的不足之处,值得我们进一步思考。

语言世界及其规律是认知语言学研究的对象,其目的在于揭示认知对语言的影响。我们应该辩证地看待认知与语言的关系。语言认知是人的整体认知过程的一部分,但语言具有相对的独立性,会影响到人们的认识世界的方式。例如对现实世界认知的不同,会导致不同民族语言的语法范畴也不一样,那么就会影响语言使用者观察、认知世界的方式。英语的语法中有单复数标记,复数在名词后加-s,单数为零标记不加-s。以英语为母语者,他们使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时候,必须符合语法的要求。久而久之,在认知世界时候就会关注事物的数量特征,因此他们在单复数的使用上可以完全不犯错误,而我们中国学生却经常在这上面犯错误,原因是我们的语法中没有这个数量范畴,所以在认知世界时,就不会去关注数量的多少。

在家族相似性上建立起来的原型范畴理论认为:范畴中有一个中心义项,即原型义项[14],其他非中心义项则是依据这一中心义项向外延伸而形成的。在一个范畴中,特别是在有多个义项的范畴中,如何确定一个中心义项?应该是概念形成时的最初义项,还是后来语言发展过程中形成的中心义项?我们不能确定一个中心义项是中心意义、基本意义、或者原始意义,也就说不上其它成员都是以一个原型义项为中心向外延伸而成的。各语言中都有很多同义词,它们是属于同一范畴,还是属于有相同原型义项的不同范畴?另外,在语言中有反义同词现象例如twilight(曙光;也可意为:暮色),overhear(无意听到;也可意为:有意偷听),sanction(批准,授权,支持;也可意为:制裁,禁止船出入港口)。相反的义项一般说来不可能置于同一范畴中,那么在反义同词语言现象中,相反的义项是属于同一范畴,还是不同范畴?原型范畴理论似乎对此尚未作出合理的解释。

四、结语

认知语言学是现代语言学的新兴学派,仍有不完善的地方。但它提出了一整套自己的理论体系和研究方法,其理论基础极具挑战性,并逐渐被世界大多数语言学者所认同。随着研究的深人,理论体系的完善,认知语言学对语言规律的揭示会更加全面,人类语言的奥秘会一点一点地被揭示出来。

参考文献:

[1]王寅.解读语言形成的认知过程——七论语言的体验性:详解基于体验的认知过程[J].四川外国语学院学报,2006,(6).

[2]Lakoff,G.women,FireandDangerousthings[m].Chicago:theUniversityofChicagopress,1987:6.

[3]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m].陈嘉映,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3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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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shington:GeorgetownUniversitypress,19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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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Langacker,R.w.FoundationsofCognitiveGrammar:Volumei[m].Stanford:StanfordUniversitypress,1987:2-3.

哲学基本范畴篇10

女子被出,夫死守寡,便成为无后的不孝者;男子再娶,又得多妻,便可有后,甚至多子。孝的道德为男子所包办。此其谬一。贵族富人有妻、多妻。贱族贫人无妻、一妻。多妻者多子;无妻者无后。……富贵者多罪恶,贫贱者多善良,儒家以上层恶人为道德,以下层善人为不道德,善恶结果颠倒起来!上层恶人包办孝的道德。此其谬二。他们又不知孝亲不孝亲由于‘人’,生子不生子由于‘天’。……由于‘人’者‘是道德’,由于‘天’者‘非道德’。如以不能事亲而能生子者为‘孝’,便是以‘不道德’为‘道德’;如以能事亲不能生子者为‘不孝’,便是以‘道德’为‘不道德’。儒家开口便谈道德,其实却连道德是什么东西,也不了解。此其谬三。”[22](p38—39)而他所揭示的王阳明“心外无物”的真面目是:“像王守仁这种主观的唯心论,真是到了无以复加了!他认为如果没有这一个我,这一个心,天地万物便不能存在。照守仁的说法,结果会弄到一个人一个宇宙,以至于十余万人便有十余万个宇宙。年老的人,自身正在生长,便会说出宇宙快要死亡的话;年少的人,自身正在生长,便会说出宇宙正在生长的话。在实际上,那里真的会有这么多的宇宙?可知天地万物,既不为了有一个我一个心而存在,也不为了没有一个我一个心而消灭。主观唯心论是自欺欺人的,那里有客观唯物论的正确?”

从简单到复杂,从粗浅到深入,从片面到全面,这就是唯物主义方法之为学术研究方法的大致过程,此亦其成为中国哲学史研究范式的过程。中国哲学史研究正是因为运用了唯物主义方法,才开出一条唯物主义的哲学史路向,但这一路向却是充满成绩与问题、肯定与争议的,在这里,仅就本文所涉及的相关问题作一些初步的讨论。1.唯物主义方法之为中国哲学史研究范式的确立。本文第一部分所梳理与呈现的内容,在于明示唯物主义方法之为学术研究方法是客观而普遍的现象,这意味着此普遍现象对于作为人文学科的“中国哲学史”而言也是适用的。问题在于,对于中国哲学史研究而言,唯物主义并未滞留在一般的研究方法层面,而是成为一种研究范式,即成为一种公认的模型或模式。具体而言,第一,它成为中国哲学史研究的基本致思方式。学者在对中国哲学史中的哲学概念、范畴、命题或观念展开研究时,会非常自然地首先分析其发生的社会背景、阶级归属、发展规律等,从而对所研究的哲学范畴、命题或观念进行判断:唯物的,抑或唯心的?辩证法的,抑或形而上学的?统治阶级的,抑或被剥削阶级的?进步的,抑或落后的?等等。第二,它成为中国哲学史研究固定的内容模式。自唯物主义方法应用于中国哲学史研究的那一刻开始,中国哲学史的哲学内容便固定为唯物论、辩证法、认识论、历史观“四大块”,研究中国哲学史中的个别问题也好,撰写中国哲学史教材也好,都必须如此,从而成为一种固定的整理、分析中国古代哲学内容的模式。第三,它成为评论中国哲学史的标准。与研究者涉及对中国哲学范畴、命题或观念的评论时,完全以唯物主义方法原则为根据,一个哲学范畴、命题的好与坏,或一种哲学观念的好与坏,就看它与唯物主义哲学相关原则相符的程度,若完全符合,就是先进的哲学范畴或哲学观念,反之,则是落后的哲学范畴或哲学观念。可见,唯物主义方法已成为中国哲学史研究赖以运作的理论基础和实践规范,并成为中国哲学史研究群体所共同遵循的世界观和行为方式。质言之,唯物主义方法已完全成为中国哲学史研究的基本范式。2.唯物主义方法之为中国哲学史研究范式的意义。唯物主义方法当然不是魔法,但它成为中国哲学史研究的范式,似乎还是带来了一些令人振奋的新异气象。比如,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中国有哲学,但当人家要求我们展示中国哲学史的线索和系统时,似乎很难满足人家的要求,个中原因就是中国传统哲学缺乏哲学理论和方法的统领。唯物主义方法正是一套成体系的哲学理论与方法,所以照着这个理论与方法,就可以将中国传统哲学资料加以整理与分析,从而理出一门既有线索又有体系的“唯物主义的中国哲学史”,比如范寿康的《中国哲学史》及侯外庐的《中国思想史》。毫无疑问,任何思想都与社会存在有关联,中国哲学史中的范畴、命题与观念都有其社会存在的根据,也就是说,我们应对其进行社会存在的分析,并且通过这种分析,可以完善与深化对中国哲学命题、范畴与观念的理解。比如,将“”置于经济关系之中加以分析,从而揭示出“”观念发生变化的经济原因;而蔡尚思从阶级的角度分析了“孝”的性质与功能,从而让人们认识到“孝”这种道德也有其具体性。中国哲学史这门学科在草创时期,正得益于西方哲学的引入,唯物主义方法本来就是成体系的哲学学说,因此,以唯物主义方法研究中国哲学史,使中国哲学史的学科框架被迅速搭建起来,并确定了中国哲学史的主体内容,所以说其是大大有功于中国哲学史学科建设的。因此,唯物主义方法的应用,对于中国哲学而言是具有重大意义的学术事件,中国哲学史研究从此开辟了一片新天地。3.唯物主义方法之为中国哲学史研究范式的问题。自然,唯物主义方法之为中国哲学史研究方法也有其所存在问题,从本文的部分案例及分析来看,下面这些问题是值得重视的:第一,唯物主义方法不是唯一的方法,不能根据唯物主义方法得出绝对的结论。经济基础的分析自然是需要的,但不能对其过度依赖,它只能对范畴、概念进行物质性解释,而“物质性解释”既不是一劳永逸的,也不是天衣无缝的。比如,将“”理解为社会物质生产方式的产物,在不同的生产方式、经济基础背景下,“”便有不同的表现,这种分析基本上是可以接受的。但显然,“”的变化并非如此简单,在有些情境下,女子对于失身、改嫁的态度并不是以经济条件为唯一的考量;而在另一些情境下,女子坚持守贞也不是以经济条件为考量。这就意味着对于“”这种道德规范,仅用唯物史观并不能给出较完满的解释。

因此,如果唯物主义方法被唯一化,就极有可能把复杂问题简单化,甚至可能导向错误的结论。第二,唯物主义方法不是个别的方法,不能教条地将唯物主义方法套用在我们所理解的哲学命题、范畴或观念上。比如,郭沫若对《易》辩证法作了一定的发掘、整理与解释,但他的最终结论却是:《易》辩证法是折中理论,是一个骗局!这完全是教条地应用唯物主义方法进行分析的结果。再如,蔡尚思认为,王阳明的“心外无物”会弄到“一个人一个宇宙,以至于十余万人便有十余万个宇宙”的结局,而这是“主观唯心论自欺欺人”。实质上,王阳明的“心外无物”强调客观世界与主观世界的直接关联性,也就是说,在他看来,物质世界只有与主体发生关系时才有意义,如果其与主体毫无关联,比如,山里的花对于城里的人而言,就可以认为“花”并不存在。因此,王阳明所说的“心外无物”是价值意义上的,而不是本体意义上的,即并不导致对客观世界的否定。然而,蔡尚思完全是从本体意义上理解、否定“心外无物”命题的,这就是教条化运用唯物主义方法的结果。第三,不能为了迎合唯物主义法则,将哲学范畴、命题或观念主观地解释成反唯物主义的。比如,胡绳认为,“至诚之道,可以前知”与“土地庙前挂的‘诚则灵’的招牌直接相联”。他的意思是,既然“至诚之道,可以前知”,那就是说,如果一个人充分地“诚”了,他就可以预见未来,但按照唯物主义认识论,这不可能的,因为“诚”并非是一种认识活动,所以这个命题是唯心主义、神秘主义的。再如,胡绳认为,“天道为诚”是“把天道当作有人格、有意志的支配权力”,而根据唯物主义法则,自然界是没有人格或意志的,这个命题却要求人必须遵循具有人格意志的天道,因而是唯心论的。然而,“至诚之道,可以前知”所强调的是“达到了‘至诚’这个境界,可以预见事情的未来”,“诚”是真实无妄,诚信无欺,修炼到这个境界,就能预见事情的发生。可是,谁能、什么时候修炼到这个境界呢?似乎不会有明确的答案,因此,这个命题的主要意义还是在于强调人们应加强修养而已,这跟唯心主义没有什么关系。至于“天道为诚”是说“诚即天道”,“真实无妄”即是“天道”,“天道”自然而然、本真纯朴,难道不是“诚”吗?怎么会有“把天道当作有人格、有意志的支配权力”的臆想呢?可见,胡绳这两例解释都存在主观地将哲学范畴、命题或观念解释成反唯物主义的嫌疑,而这显然是不利于准确理解、把握哲学范畴、命题或观念之真实含义的。总之,唯物主义方法成为中国哲学研究范式是中国哲学史上划时代的事件,尽管唯物主义方法的应用还存在诸多需要克服的问题及需要完善的空间,但毫无疑问的是,随着中国哲学史研究的逐步深入,随着唯物主义方法应用经验的日渐丰富,唯物主义方法的独特作用仍然是值得期待的。

作者:李承贵单位:南京大学哲学系